□ 李刚田
篆刻具有一定的工艺属性,这种属性表现在两方面,一是技术的工艺性,二是设计的工艺性。如果我们不去考虑印文的句读、篆法的正误以及印面上的篆书美,完全以工艺美术的立场来看篆刻,那么每一方印就是一个独立的纹样,不同的纹样有着不同的几何结构和线质特征,从而表现出其形式特点。印面中的这种纹饰之美往往是欣赏者对作品的第一感觉所得到的,是对作品大效果的整体把握,而不是通过细细品读感受到的。这种印面的纹饰效果在有些印中表现得较为突出,印面纹饰的大效果湮没了篆法的结构之美和沿刀笔展开的时序进程中的美,突出了纹饰。在古印中,如汉满白文印、鸟虫篆印、九叠篆印以及有些多字印,印面的纹饰效果表现得比较突出,这些印例在其他篇目中已经举出,这里不再一一列举。在明清以来直至当代的篆法创作中,有些作品则是对印面纹饰之美的有意识追求,尤其是在多字印创作中。
汉印“挐望私印“(图1)线条虽然没有鸟虫篆的细节装饰,但篆法圆转盘绕充满印面,正是鸟虫篆特点,一眼望去,印面四字融成一块纹饰,在古代镜鼎等青铜器表面装饰的云纹、回纹等连续图案,与此类印有着近似的工艺性特点。西夏“首领印”(图2),印面并没有所得的刀意与笔意,印中文字也难以释读,线条均满地屈曲叠压在方寸印面之中,整体看去,有些像儿时玩的九宫迷格,印面呈现着木雕般的一块纹饰。明代“佛法僧宝”(图3)应是寺院中所用之物,形式是九叠篆官印的变种,其篆文诡异讹变难以辨认,其中“法”字“水”旁的装饰性变化,“宝”字中部分楷书化为九叠篆。但就整体看,仍是一方九叠篆印,印面宽厚的边墙中镶嵌着屈曲回折的方线,很像中国老式建筑中的木格窗棂。
在篆刻创作中,有些印无意追求印面的纹饰效果,但其创作结果却具有纹饰特征。如吴昌硕创作的“屺怀所得宋元以来经籍善本”(图4),作者并未以牺牲篆法之美来求纹饰之美,但由于是多字印,众多的字密密麻麻容纳在方寸印面之中,一眼望去是一片纹饰的大效果,但循文词句读,仍能体会到其篆法的结构之美和刀意笔宽之美。朱复戡所作篆刻墨稿“鸿年”(图5)为少字印,由于用浙派刀意,表现着点画的块面感,篆法结构移位揖让使之均匀排满印面,使作品整体成为一块装饰纹样。方介堪创作“唐云私印”(图6),是将古白文鸟虫篆印反转为朱文印,在方形的印面中由圆屈的线盘绕其间,四字充满印面浑然一片,成为一块纹饰。如果说方介堪的这方印美而不古,邓尔雅创作的“梅在斯”(图7)则是纯古玉印的味道,印文虽然屈曲回绕充满印面,一定程度表现了纹饰性,但其中有自然疏朗的感觉,而“唐云私印”则完全纹饰化了。
印面纹饰要求有着整体的流感,如连续图案,是一种在单调而不断重复的节奏之间展示的美。钱松所刻“集虚斋藏真记”(图8)一方,整体的纹饰感以方势定基调 ,印面好像用长方形条石砌筑的墙体表面,有着建筑般的美。黄士陵作品“万物过眼即为我有”(图9)和徐三庚“陈政鋆金石诗书画印”(图10)两方,是以斜线为基调,错综复杂纠合在一起的斜线充满印面,如“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的音乐般的美,又如枝柯交错的寒林冬树,整体呈斜线交错的纹样。韩天衡创作“中国历代书法墨迹大观”(图11)则是以圆为基调的印面纹样,圆形的印面,汉镜铭文式圆转的印文排列,圆曲回绕的鸟虫篆线条,共同组成了印面上以圆转为基调的一片纹饰。
篆法具有印章属性、书法属性、美术属性和工艺属性,这诸多属性相互交融共同造就了篆法的独立性。篆刻风格与形式的变化,每每是这几种属性此消彼长的结果,印面纹饰之美是篆刻中工艺属性和美术属性的突出,或多或少、或明或暗是以损失篆刻中的书法美为代价的,篆刻的纹饰效果展示着印面平面的形式之美,而往往以损失篆刻中刀笔递进的时序之美为代价。 (《青少年书法(青年版)》2005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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