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泱 来源:《文汇报》
春节期间,中央电视台播放“新年新诗会”,屏幕上倏然醒目地跳出一行字:“2009年度诗歌人物屠岸”,接着是一组屠岸的特写镜头。见之我顿觉欣喜不已,深深感叹道:这是众望所归啊!
诗人屠岸已年届86高龄。十多年前第一次相见,看他的名片,头衔是“诗爱者诗作者诗译者”,让我肃然起敬。这些年,屠岸几乎每年都来上海,使我常获请益机会。交往愈多,对诗人的了解亦愈深。有一时期,我较多读他的汉语十四行诗。这种诗体,有着较为严谨的格律,有着英国式的精致与优雅。若没有深厚的学养,绝不易做到。难怪诗人牛汉称他为“学者型诗人”。
屠岸是江苏常州人,那是诞生过黄仲则、赵翼、瞿秋白等不少著名文人诗家的地方。父亲是一位建筑工程师,曾公费留学日本。母亲知书达礼,是新型知识女性,也是屠岸诗歌的启蒙老师。她一边干活,一边吟诗教子。14岁时,他瞒着家人写出第一首诗,原以为会遭母亲责备,不意却得到了母亲的鼓励,还帮他作了修改。至今屠岸默吟其中“秋老悲红树,乡心感棹歌”两句诗时,那战乱时背井离乡的逃难情景,仍使他双眼噙泪。
爱诗的屠岸,于1936年告别故乡,考进了当时的江南名校江苏省立上海中学。之后遵从父命,考取上海交通大学铁道管理专业。40年代初,19岁的屠岸到哥哥的同学沈大哥家度暑假,一个多月沉浸在大自然的怀抱中,诗情勃发,连续创作了六十多首抒情短诗。这是他新诗创作的发轫。一次,他边写边情不自禁高声朗诵起来,当读到“天地坛起火了”,高亢的声音惊醒了睡在隔壁的沈大哥,他真以为乡间的“天地坛”小庙着火了,未及穿戴整齐,就急忙奔来问个究竟。当弄清真相时,沈大哥直呼他“诗呆子”。
在上海交大读书期间,屠岸联络震旦大学、圣约翰大学等爱好诗歌的一些学生,组成“野火诗歌会”,自编三期油印诗刊《野火》。成员里有章妙英(方谷绣),她与屠岸因诗结缘,两人一起写诗译诗,是可以媲美勃朗宁夫妇的爱情故事。他俩合译出版了斯蒂文森诗集《一个孩子的诗园》。十年前妻子因病去世,屠岸很长时间无法走出悲痛阴影,他将妻子的遗诗整理成册分赠亲友,以慰思念。
抗战胜利后,屠岸将诗作《生命没有终结》、《我相信》投给《文汇报》,很快就先后刊出了。时任“笔会”第一任主编唐弢先生,对他的来稿甚为重视,常写信鼓励。可以说,屠岸是健在文学前辈中最早结缘《文汇报》的诗人,他与“笔会”有着六十多年的情份。1947年《文汇报》被查封后,屠岸向《大公报》副刊《文艺》投稿,主编靳以先生继唐弢之后,成为屠岸第二位恩师。
正如诗评家和读者所说,诗人作于40年代的这些诗作,没有概念化,没有拼凑痕迹,犹如一幅清淡、自然的水彩画,既受到中国古典诗词的影响,又有着外国诗歌的浸染,节奏鲜明,音韵有致。“淡红的发结/缎带扣住童年的乌丝”(《发结》)。“一望无际/阳光在碧浪上移过”(《稻的波》)。“钉靴在雪地上踏过/手里提着一双布鞋”(《残雪》)。这样的诗句,是隽永而耐读,不会过时的。
当时,屠岸将他创作于40年代的几百首诗,抄录在四十多本小册子上。其哥哥与未婚妻见到,为之欣喜,准备出资给他出版一本诗集。在物价飞涨的1948年,他们已悄悄把印刷诗集的纸张都提前买好了。但当时,人民解放军三大战役已取得决定性胜利,百万雄师正摩拳擦掌,准备“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受时代氛围影响,原本用来印新诗集的纸张,就改印他的第一本译著《鼓声》。在中国现代诗歌的长廊,由此少了屠岸的一本有特色的诗集。更可惜的是,他的四十多本手抄诗册,在“文革”中大部丧失。
所幸,诗人的内弟,曾任《人民日报》高级记者的章世鸿先生,在整理旧箧时,意外发现他早年的一册日记本上,竟抄录着屠岸三十多首旧作。获此音讯,诗人大喜过望。几年前,他将这些诗歌分别辑入《哑歌人的自白》、《深秋有如初春》两部诗集中。
1949年后,屠岸在上海市军管会文艺处工作,后参与编辑建国后上海第一份诗刊《人民诗歌》。巧的是,五十多年后,诗评家孙绍振遇见屠岸,回忆道1949年读初一时,国文老师印发给每个学生一首诗,要求熟读背诵,题目叫《光辉的一页》,作者就是屠岸。孙绍振吟诵道:“你长途奔波的/历史老人啊/请停下你的脚步/你看一看,然后/赞叹吧……”诗歌让他俩沉浸在往昔的回忆之中。
1953年诗人调往北京,依依不舍离开了学习和工作过17年的上海。粉碎“四人帮”后,出任人民文学出版社总编辑。他始终没有放下过手中的诗笔,先后出版了《萱荫阁诗抄》《屠岸十四行诗》《屠岸短诗选》《夜灯红处课儿诗》,以及《济慈诗选》《英国历代诗歌选》等三十多部诗歌著译。
屠岸有一子二女,大女儿生的一对双胞胎女儿也已二十多岁。大家庭人丁兴旺其乐融融。他们组织了一个“晨笛家庭诗会”,每周或隔周举办一次。
时下的诗坛,往往让人懒得多谈。但我不能不谈谈屠岸,因为那是真正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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