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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正濂
时代不同了,我初学篆刻的时候,不要说什么“新概念”,即便吴昌硕、齐白石,老辈人也一边推崇一边又告诫:你现在不好学,要学坏的。仿佛那是大补的元参,咱们未发育,吃了要性早熟似的。但因此而使我对赵之谦、黄牧甫、陈巨来一家家地弄过来,虽仅得皮毛,到底也学到些精雕细琢的功夫,实在没饭吃了,还可以练摊刻戳子谋生。
现在时行说“激动”。回想起来,真正使我激动的是看到了来楚生篆刻。那时来先生已故世了,印谱也未出版,我只能四处搜集印蜕。有时见到一些书画家红腻沉积的印章,就感慨来先生宝剑没有赠给壮士。那时候我觉得来楚生比吴昌硕、齐白石更好。二十年以后,今天又明白来楚生毕竟还逊吴、齐一筹,特别在白文的处理上,还不及二位大气,或者说是在字法的个性化方面他吃了亏。以后还会怎么明白?不知道。
优劣真是难说,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不仅个人的眼光会改,时代的风气也会变。现如今出名的作者,多是大刀阔斧,无疑这是时代审美倾向使然。追求雄强,这本是极正确的,甚或可以说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但现在这一路的做派,似乎有越来越破败的倾向,岁月给秦汉印造成的毁损,成了有些作者重点模拟的对象。这又使我惶惑: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了?咱们是不是更该注重线条的雄强、字态的雄强?这不是批评,感觉而已。
多年以前,我在《书法报》上发过一篇《我的篆刻观》,原来的篇名就是《跟着感觉走》。刻印跟着感觉走,在我是学来楚生那阶段开始的。跟着感觉走,可能会忽视旁人的意见,自己的感觉错了,得不到及时的纠正。长处是不易受时风影响,不会被玄论左右,自己的意志比较坚定。落实到具体创作,则在印稿上感觉这么着可以,就这么刻了。别人或有的“第一层次中的暗示”、“空间的埋伏和时间抽绎”等等,我绝没有想得那么周密。(该文作者是我敬佩的朋友,希望他能原谅我的断章取义)虽然也时有对作品的评议,但都是事后寻找的结果,既然这方印刻得好,就一定有好的道理在。
丁敬有诗曰:古人篆刻思离群,舒卷浑同岭上云,看到六朝唐宋妙,何曾墨守汉家文?据说西北有篆刻家宣称:汉以下的印章,我们是不看的。“这和不读唐以后的诗异曲而同工,对于纠正前些年印坛的靡丽之风有积极意义。但如果走得太极端,则恐怕也是不利的。我以为秦汉印只是生活,如果不注意提炼,那也会是灰色而乏味的。要提炼,就不应不关心古人提炼的榜样。五百年流派篆刻,不乏古人提炼秦汉印的结晶,个中的表现是远丰富于秦汉印本身的。我们现在篆刻,放眼看去,一半是秦汉,一半是时人,五百年流派受到一定的忽视。我们的气魄是宏大了,我们的手法却单一了;一见惊心的效果是强烈了,慢慢咀嚼的韵味却寡淡了,当然,这也不是批评,也是感觉。
屈指算来,自己抚弄刻刀也有二十几年了,比起髫龄习刻的前辈,自然还刚刚开始;比起更年轻的一代,则已有岁月蹉跎之感。二十几年在印章史上是一瞬,就我个人的感受而言,却恍若隔世,时代的变革也给篆刻的观念带来极大的变化。按说从旧时代过来的人,应加强世界观的改造,但实际上,这确是个“长期的、痛苦的过程”,改来改去,也只因为多磨炼了几年,在细节的狡猾上稍具功力,至于气魄、胆略、敏锐和创造性,则逊于年轻的一代多矣。老乎哉?老矣。
1997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