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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感不是即兴的呕吐 | ||
——刘索拉访谈录
记者:国内媒体上很少看见你的消息,你最近在忙什么? 记者: 这么大规模是要找人投资的吧?怎么运作? 记者:那他们为什么会信任你? 记者:你策划? 记者:你是88年出国的吧? 记者:我们是88年上的大学,看你85年左右写的小说,然后就追踪你的消息,但是你出国之后就没有什么消息了。然后突然看有个报道说你剔个光头,染了发什么的。在那个年代,那种形象给人的印象就是你很颓废。我想知道你在国外的那段是怎样的。 刘索拉:我主要是做创作,一直做音乐,没停。 比如说你看我剃光头的时候是我和朋克乐队合作,后来又有我自己的RAGGEA乐队。就是在欧洲他们也很奇怪,因为没有一个像我这样的从音乐学院出来的人经历了这么多。这些经历对于我来说非常重要。我亲身经历了几乎所有类型的音乐。所以这次在德国,从伊朗的摇滚乐队到美国的重金属、自由爵士,还有包括德国的古典音乐和现代音乐,我都请了。可是我自己带的是纯中国民乐队,他们听了后特别吃惊,都说这不像是纯的中国民族音乐,但这分明就是中国音乐。我给他们的解释说,你看我经历了多少音乐经验?!有意思的是,中东的音乐家邀请我参加他们的演出,效果特好。音乐节最后的演出是JOHN ZONE,是美国著名的重金属兼自由爵士音乐家,他也邀请我做嘉宾和他们演,我完全非常和谐地和他们在一起。观众觉得不可思议,我说这就是我的生活经历,对我来说都是真的。没有假的和凑合的,不是瞎猫碰死耗子,我不用蒙,因为它们都是我经历过的,都是我的一部分。所以我一听到不同风格的音乐我就知道怎么一下子跳进去。 创作绝不像有些人说的那样像排泄一样就出来了 记者:上次我在保利剧院是第一次听你的音乐,之前在我的概念里,你基本上是一个作家。可能绝大多数人虽然知道你是音乐家,但是大家都听不到也看不到,所以都不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音乐。那场音乐是慕名而去,就算圆一个年轻时候的梦想,其实对音乐本身没有抱太大希望,也就是看一下《蓝天绿海》的作者是谁。但是听了后感到很震惊,听到后半场的时候差不多快疯掉了。你的音乐很民间的,感觉象跳大神一样,很巫,但同时又是爵士,因为有很多即兴的东西,我也不知道该把你音乐做怎样的定位,只是很激动!你是怎么想到把这么多元素融到一起的? 记者:哈哈,吸星大法? 记者:这种基本素质是从学习中得来的? 记者:这难道是音乐家必需做的事情吗? 记者:那你这样创作的话会不会特别累? 记者:我也看过你的访谈,他们说你不是理性的,而是感性的。 记者:对,因为我在看你舞台上的状态和声音,太自由了,随心所欲。 记者:所以我很难想象你的创作背后还有这么理性的基础。
我的生命是即兴的,你给我拿本小说我能马上唱出来 记者:我在国内听到最好的爵士是美国的“血鼓精神”,他们所有的乐队成员都是硕士、博士甚至教授,我还奇怪打鼓还要学到博士?为什么要这样? 记者:乐队组成是什么? 记者:这是为了音乐节? 记者:那么庞大的组合?不乱套了吗? 记者:中国民乐的即兴能力似乎很少,你怎么做到? 记者:但你曾经很投入于即兴。 记者:你自己是自由,又给你的乐队规定谱子,他们跟的上吗? |
记者:我有个疑问,你是83年毕业的,又在国内受长期教育,可你怎么能在85年写出那样的小说?为什么能一直这样有着自由的思想而不受时代的观念的束缚?
刘索拉:我得感谢我妈妈没让我受那么传统的教育。我爸爸从小让我学古文、诗词、国画,我妈妈让我从三岁起学钢琴,但同时他们又给了放任我的环境,我的性格在家从没受压抑。大家都觉得我不像共产党的孩子——我父母都是共产党员嘛。(笑)
记者:很幸运,降生在这样的家庭。
刘索拉:对,但我一出门,反倒是社会束缚我。
记者:那学校教育呢?
刘索拉:对,其实只有学校教育控制了我,我常觉得很拘束。但碰巧文革时不是都停了么?那时我正上小学,我就开始玩儿,中学时代又赶上上山下乡。文革时我和朋友们在一起玩儿的很好,我总有机会放纵,哈哈。所以从小到大没有受过束缚。
记者:那大学呢?
刘索拉:我在音乐学院主要学作曲嘛,文化课主要是文学,对我来说也很好办——有家庭的训练,从小就喜欢文学。考音乐学院时幸亏没考数学,否则我肯定考不上,(大笑)也没有英文。然后还考作曲,我有钢琴的底子,所以考上了。
记者:你们当年那个班现在几乎是一个传奇,出来一批人,比如郭文景、瞿效松、叶小纲、谭盾呀,你们这个班级怎么会有这样的能量?
刘索拉:有时你要把灾难看成幸运——文革让我们对生活体会更深。那时不光是玩,其实我们都受苦了,只是我不爱总说。我的同学也是,从小去工厂,插队呀,家庭受到冲击啊,都受了苦了。但这样反倒使你在青少年经历了生活,而不是一个书呆子。进了音乐学院后都是有生活经验的年轻人,所以思想、想象力就要比一般的小孩、书呆子要丰富。因为文革你的家庭要受到冲击你的生活要受到冲击,所以,你很早就已经开始思考了,这个思想过程对我们非常重要。所以我们很幸运,成了一批早熟的年轻人。所以在上学的时候我们就不光是在学,还要在想,这十年的经历都要想一遍,把它注入到音乐里。所以你作曲的感觉要跟一般的学生是不一样的,因为有太多要说的话。
记者:你们互相之间有影响么?
刘索拉:特别有影响。我们也特别团结。说到这儿我正好可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现在正在做一个项目,明年三月我要把他们聚在一起,参加德国中国文化回顾展的音乐节,请欧洲最好的现代管弦乐队演奏他们的作品。现在这个项目已经被定为世界巡回演出的项目,最后可能还要回到中国来演。相当于我们班同学的一次聚会。
记者:有女的吗?除了你?
刘索拉:有啊,陈怡,张丽达。陈怡在美国非常成功,是美国大学作曲系的教授,而且有非常结实的功底,擅长写大型交响乐,她的音乐一出来就是勃拉姆斯式的强大,而且她演奏才能也很好,小提琴钢琴都演奏的非常好。张丽达在国内得了很多奖,中央乐团的作曲家。
记者:我觉得在创作上,尤其是作曲,女人好象很少,所以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班出来这么多?很可能你们这一批是非常特殊的一批,可能中国积压了十年的力量都爆发在你们身上。
刘索拉:这是一个陈腐的观念。陈怡也在美国得了很多奖,只是你们不知道。而且现在作曲系尽是女学生,这些学生毕业以后都是作曲家!有人问我女作曲家有没有前途?我说这样想都是因为男作曲家给你脑子里灌输进来的忧虑。我们上学的时候就有人说:你算了把,别做了,你看历史上有几个女作曲家?当时我就信了这话。但是其实你太傻了,你上学看的书都是哪个年代的书?都是20世纪以前的书,最基本的西方音乐历史书,早都过时了。20世纪末以后的艺术家不是那样一个系统,不是有一个作曲家在顶尖上,而剩下的都不是人了,现在不是那时代了!现在在国际上有那么多为女作曲家的音乐节,为女艺术家的艺术节,就是因为有大批的女艺术家出来。她们没有这个概念说女性就不能有创造力。还有一个,作曲不是单一的一种概念,不是光写交响乐就是作曲,各种音乐创作形式都是作曲。如果一个女音乐家就会唱歌,但是她只会唱自己的音乐,她也是作曲家——她做她自己的曲子。作曲家的概念已经变了,不是作曲系的才是作曲家,只有写交响乐才是作曲家,只要你在创作你自己的声音你就是作曲家。如果你的概念变了,你的天地就特别广大,你想那么多干吗?去做就是了!那些灌输这种东西的男人都是没看过几本书的男人。看了一本音乐简化小册子,还是三十年代翻译过来的,还是繁体字,就在那儿胡说八道(大笑)。那不是误人子弟吗?孤陋寡闻,所以就造成了自杀现象,还没做,自己就放弃了。如果你知道这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就可以知道,很多事情只要你想做都可以。
我的事业是建立在强大的感情基础上的
记者:你的语言天赋很强?从小就这样吗?
刘索拉:我不知道(笑)
记者:你会找到很好玩的方式把事情描述的特别准确。
刘索拉:我的语言很苛刻。(笑)
记者:是很准确,这让我联想到你以前的小说,一般人只有一种表达能力或者说表达通道,但你的语言、你的音乐表达都很棒——这对你好象很简单。
刘索拉:不简单。
记者:但你的小说虽然给我们的刺激是很强烈的,但语言本身好象随心所欲,很玩闹的写出来的。写作在你身上占多大分量?写作和音乐哪个更重要?
刘索拉:各占百分之五十。以前没有感觉到,但现在文字的比例越来越重了,尤其是现在我作歌剧,文字就很重要了。包括写一些关于音乐的散文,我还是在文字上投入了很多精力,但我还是搞音乐的。我对音乐的要求太多了,太累了,所以我也没有时间写一些大部头的作品,但文字在我生活中占的比重挺大的——两种表达方式对我都很重要,我想也许我年纪大一些后我会写更多。
记者:那我一直想问个问题,你的作品灵感的基本来源是什么?我觉得没有强大的精神支撑,如果没有大胸怀,作品就不会有大境界。
刘索拉:我有强烈的感情基础,我父母给了我这个基础。他们带给了我一个巨大的世界,包括我的保姆。文革后,我们建立了非常非凡的家庭关系,而且他们也领我进入了一个非凡的政治世界。由于我的家庭,我一生下来经历的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所有这一切都给了非常丰富的人生经验。包括我自己的人生经历,包括我为什么做很多事情,我觉得很多都是跟我的家庭背景是连着的,这个东西好象给了我一个永远没有完的故事。除了我父母之外,我还有一个老阿姨,是一个劳动女性,她文革时期一直跟着我,她为了我,一直到文革结束我父母放出来才结婚。我周围经常有这样一些非凡的人,特别幸运。比如说我阿姨把我带进另外一个世界,所谓劳动人民的世界。有的时候你觉得我的语言特别奇怪,她的语言更有意思。我妈妈语言特别苛刻,但是她很爱开玩笑,临去世前还在开玩笑,我阿姨也是张口就是土话就是笑话的人,所以我对语言的感觉是她们俩的语言加一块的结果。家里的人,每个人带给我一个世界,包括我后来见到的朋友,包括我的经历……因为有这么一个根儿,我看东西可能总是跟别人不一样,包括我对外来文化的兴趣。有的时候我找不到答案的时候,我会到外国文化里找,比如非洲文化比如说印度文化,他们给了我很多我在中国找不到的答案。因为我觉得我身上承载的东西太重了,经历太多了。我生在这样一个国家这样一个家庭,太重太重了。这个历史太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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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是世界上最复杂最复杂的动物
记者:你对女性主义怎么看?
刘索拉:我自己就是女人,我的声音本身就是女性的代表。在我的生命里面,有特别多的女性表现,各个角度的表现,你听我的人声就能感觉到。我主张不加工的女人的声音——除非上高音的时候需要,但更多的时候不需要加工。
记者:你要的是自然的女声?
刘索拉:嗯,有一次我在香港演出,要求我二十分钟即兴,有个导演要求我帮忙救场,那个演出是关于张爱玲的,让我在台上去表现张爱玲小说里的话。我就说来吧,然后坐在台上唱了20分钟,于是评论就说我的声音表现了张爱玲小说中女人的各种心理什么的,其实我什么都没想。20分钟给观众生命的经验,我没想刻意说什么,但自然的,他们就听出好多东西来。因为你本来就是个女人嘛!你诚实的对待你最容易处理的经验就可以了,不用去强调什么。
记者:因为你自己就是一个纯粹的女人,能传达出女人的信息。
刘索拉:对,我很放松的传达,什么东西就都出来了,不需要想。因为我是女人,我能看到女人特别多的好处和坏处,所以能很自然地钻进去刻画女性。女人是世界上最复杂最复杂的动物。比男人复杂得多。男人永远不可能这样,他们就没张女人那根筋——女人太复杂了!
记者:你对流行的女权主义怎么看?你有女权的概念吗?或是女性主义的概念?
刘索拉:我有女性主义的概念——其实在国外没有女性和女权主义分别。我其实挺喜欢国内这样的说法,其实女性和女权不是一回事,如果按国内的分法的话,我想我更是一个女性主义者而不是女权主义者。我妈妈是女权主义者,中国第一代女权主义者——我妈妈受的是女权主义教育。她年轻的时候是女诗人,在30年代是就是个诗人,在上海艺专上学,又是抗大鲁艺的参加革命的马克思主义者,她非常主张男女平等,从小她不让我做饭,我是受女权主义影响张大的,我一辈子不许进厨房。
记者:难以想象!
刘索拉:我结婚的第一个理由就是我想有一个能进的厨房——住在妈妈家,我妈妈永远不容许我进厨房。我结婚以后才知道胡椒面和盐面是怎么使的。小的时候不许我照镜子,她认为女孩子就应该学习,不应该有乱七八糟的想法,工作事业学习是最重要的,她说女孩子最大的敌人是你自己的样子,长得漂亮不是好事情。
记者:我觉得你妈妈的想法挺极端的,我觉得她们身上女性的意识和特征特别少。
刘索拉:就是挺极端的,第一代老女权主义的人都是这样的。可是我妈妈特别女性,她特别会打扮,她年轻的时候是穿着绿段子旗袍去延安的,到延安后把军装染成黑色的穿,她嫌军装的颜色难看,就染了一身黑,特酷。因为她们是第一代女权么,都特个性,所以穿军装也要显出自己的风格和个性来。可能是受她影响,我也是喜欢黑色的,老是一身黑,满柜子的衣服都是黑色的。她说你不要打扮成一个小丑,一个女人穿什么样的衣服能表明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小时候特别对抗,特别不愿意按照妈妈的要求去做,因为我完全是另外一代么,所以涂指甲油啊带耳环啊什么的,我妈妈就特别生气,说我们一辈子搞女权,就是为了不让你们再受这种男权意识的束缚,为什么你们又把它给捡起来了?!
记者:在给男人打扮?做男人的附庸?
刘索拉:反过来,我愿意!(大笑)这是我的权利!让男人为我发疯,哈哈哈,对不起,这是第二代女权。我不是恨男人的人。我妈妈也不是恨男人的人,她对我爸爸非常非常好,但是她是女权主义者。
记者:你们这样的代沟有过强烈的冲突吗?有没有影响你们之间的关系?
刘索拉:有啊,我们有很深的代沟。
记者:你妈妈不痛苦吗?
刘索拉:我妈妈很痛苦。我们两边都痛苦。打呀,打得特别厉害,尤其是在我青少年最有问题的时期。我和我妈妈都特别极端——她们在延安的时候穿黑军装,那种浪漫那种潇洒,是一种上海来的革命者的风格。我是一种什么样的风格?我是十六七岁背着吉他穿着游泳衣在北京市内骑车到处跑的女孩,那时候警察都跟在后面追。
记者:故意的?
刘索拉:故意的,那时候就是极端反叛了。有人都奇怪,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怎么会有这样的孩子?可是我们就是这样的,而且是一大帮孩子。非常开化的,跟国外的小孩一样的,穿很少的衣服,露很多的身体。
记者:那时候有身体意识么
刘索拉:有啊,所以我妈妈阻止我这种意识,可是他们被关起来了,所以这种阻止就没有用了,不生效了,正好这时候我长大了!我在音乐学院的时候的表现也是这样,我妈妈也看不惯。当然比起现在的小孩还是规矩多了。
记者:但放在那个年代反差就很大了。
刘索拉:是那个时候的反叛分子。那时候弹琴唱歌啊,抽烟啊,都是很反叛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