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坐在屋后的窗前,有雨丝淡淡飘来,有些秋天的凉意了。不知不觉中,父亲已经走了六年,曾以为那样不可面对的痛楚,今天想来竟只是微微的泪湿了。对于父亲,我还记得什么?
还记得每次回家时他抿嘴而笑的样子?还记得那年中考时倾盆大雨中他披着蓑戴着笠接我的样子?还记得夜深黑暗中他烟斗一明一暗的火光?还记得他躺在病床上我急急去看他又匆匆离开向他许诺很快就会来看他时他满含歉意的笑?……
我勉强自己不去想这些,我害怕泪水又会倾盆而下,害怕那愧疚的痛楚又将我推入黑暗的炼狱。可是,关于父亲,我究竟知道些什么?在他在时,在他陪伴我身边的几十年岁月中,我又了解他什么?我知道他59年的生命中曾经所爱所恨所愿吗?我竟没有和父亲静静的真心的倾谈一次!
那一次酷夏的田野炙阳如火,肥大的玉米叶子如锋利的刀刃将我和父亲的皮肤划破。满含怨恨的我竟将锄头狠狠砸在自己脚上,血流如注。父亲狂奔而来,伏在我脚上手忙脚乱,又飞奔而去,路边采来止血的野草,挤出汁液为我敷上,将我背到地头的荫下,为我买来解渴的雪糕。当疼感渐去,当雪糕的凉意渐抚我的怨恨,我看见父亲歉意的脸上汗水如注,我竟然什么也没有说。
那一次我肚疼如绞,劳碌一天的父亲带着满腿的泥背我去了医院。只字不识的他在医生的吆喝下到处乱撞。当终于看见我安静下来,他宽慰的笑了。已是深夜,他执意背我回家。春夜醉人,槐香弥漫,淡淡的雾气笼罩我故乡的田野和村后的小河,豌豆花静静绽放在月色下,木桥在父亲背我走过时轻轻的微吟。我应该和父亲说:让我下来走。我应该对父亲说:豌豆开花了。我应该对父亲说:再唱唱你自己编的那个哄我们的歌谣。……可是,我只是静静的伏在父亲背上,走过木桥,走过月色,走过开花的豌豆地,一句话也没有说。
那一次老实巴结一生的他被恶人无辜辱骂殴打,我固然没有男子汉的火气和跟人拼命的勇力,可是,我说了什么?看他静静的蜷在床角,看他脸上的伤痕渐渐结疤,看他一袋一袋抽着旱烟,看他眼底隐约的绝望,看他嗫嚅着终于什么也没说的嘴……我说了什么?我只是说了那句谁都会说的话:恶人会有恶报。我不是儿子,我知道,他心里一定想。可是,我是女儿也可以和他说些什么啊!可是,我只说了那句话。
他猝然病倒,从未挂过吊瓶的他一次次注视那仿佛永远也输不完的药液,忍着剧烈的头痛。我匆匆去看他,我说了什么?我说:我还有两节课,回去上完明天就来照顾你。他忍着痛苦笑笑说:怪忙,就别来了。我不否认对工作的负责,可也自认为淡薄名利;我不否认对自己的小家负责对老公有些迁就,可对父母也总是竭尽孝心。可是,我就走了,我只记住了父亲最后一句话。如果我一直守在他的床边,和他说说话,也许他不会昏迷;如果我细心观察,也许就会发现他的病诊断错误;如果我当初不是为了爱情远嫁他乡,在我的家乡总有几个熟人相帮我也会日夜守望,我的父亲怎么就会被误诊?!没有如果。我只说了一句话就走了,留下我为父亲买的他永远也不会再吃的水果点心,留下父亲独自走向了他生命的终结……
我还知道父亲什么?
奶奶说,他出生后就被扔到床角,脖子后长了大大的瘤子也没人知道,日夜啼哭中,毒瘤破裂将一床小被染透;奶奶说,他从小吃不饱肚子可从不叫喊;奶奶说,小时候带他去拾荒,晚上回来他背着大筐一声不吭跟在后面,实在走不动了就说:娘,我走不动了。奶奶说,没钱供他上学可是他什么活都会;奶奶说,五个儿子他最孝敬……
而我的母亲,那和他吵闹一生的母亲又告诉我什么?
我的父亲总是一声不吭忍受她的辱骂,我的父亲做了生产队的队长带着社员去卖黄瓜从不拿回家一个给自己的孩子,我的父亲木工、泥瓦、修理活样样精通总被人拉去帮忙又被我母亲辱骂,我的父亲总是拼命干活也总不能将日子过富,我的父亲曾试着经商但因为忠实总是赔本,我的父亲一生就想要个儿子可老天只给了他五个女儿,我的父亲虽然只有五个女儿可是个个疼爱从不舍得打骂……
我还知道什么?我的父亲,给了我生命的已父亲匆匆去了另一个世界,在他活着的时候,我竟没有,一次也没有,好好和他说点什么。这仅仅的只言片语,这零零碎碎的影像却如枚枚钢针永远刺在我的心头。父亲啊,细雨是我永远洒不尽的悔恨与思念。父亲啊,假如真的有来生……
2003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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