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否一个抒情的诗者？（外三篇）
我是否一个抒情的诗者，是连我自己也规避再三却又挥之不去的难题：因为我偏执而嘶哑的歌唱承载不了情爱——这貌似优雅而且乐感般感伤着的鸿毛——对我的抚摸和厮摩；而我又总以众所不知的方式推出不经的词章，这与其说是艺术或诗的创造，不如说是艺术的边缘游击，和诗歌的非非之作。也就是说，我在当代这个连空气都污浊连艺术也贱卖的境下，已无法充作一个从容的抒情写手。如同众人所猜度的，我是一个有着罪恶感的人，因为我在他人甘愿沦为物质奴隶之时，却不自量地充当了物质的叛逆，因为我特立独行继而陷于谣言和困顿之境；我是一个善良得以至懦弱的人，是体制裙下的偷窥者，对艺术心无旁骛，却如同骑士唐·诘诃德，表现挫折的匹夫之勇；我还是一个悲悯的思者，一个轻视权谋，却虔敬地匍伏于大地浸身于江河的过客，我穿越的姿态，如同缄默的桨手强渡欲望的河流。
……
我心里知道，我是一个把苦难向着内心塌陷，却高擎起情爱的大纛迹向和平的人瑞；我是非诗之诗和非常之常态的一个活体连襟，却在半生的度过里，濡染了生命的质色和良心的季候，因而拥有了一种言辞的机制，并在言辞的痒处，掘开伤口洞穿混沌的大千。
我是幸福时刻有关幸福的莫大疑窦；是奴役之路不安分的石子，不断硌伤攒行者的足踝；我更是和平的跫然石，哪怕片刻的和平君临人类，都令我痴妄地表达众生的际遇，拍打历史的孑遗。
诗人原来是媒妁
天地相离相望，诗人却能如莎翁所言，只须眼珠一转，即可上薄九天下饮黄泉，这天上地下的贯通，诗人是独出机杼的人瑞；
阴阳原来对峙，诗人偏能如占卜之人负阴抱阳，或神庙的祭司，诗如谶语汩汩而出，倏忽之间便调和了阴阳，使得刚柔相济；
亚当、夏娃原本赤裸相见，也不知男女之事，是蛇们偷诵了诗人草创的爱情诗歌，把人类始祖拉到了爱恨生死的边缘，人类的繁衍也就此绵绵不绝；
牝牡们呢，木然（活塞运动）地繁殖着，却不料先古的“诗人”却要传唱充满情欲的诗词，借以祝祷牲畜繁盛五谷丰登，诗歌庶几成了动物情爱的礼赞；
开拓美洲的“草叶”诗人，更是把情欲诗化成天地所有物的灵魂，以至于雌的雄的花儿也因欲望燃烧而灼灼其花，以至于季节也因为鼓动着欲望和情爱的脉息，才得以轮回和推移。
以上天地、阴阳、男女、牝牡、植物等的对接、纠缠和交欢当中，诗人和他们的诗歌担纲了不可或缺的媒介，诗人也就当之无愧地成了“媒妁”，这些莫不根源于这样的一种事实——
诗歌本来就是色欲和情爱的语言，诗人本来就是最狂乱最无忌的情人，诗人借助诗歌要完成的一大功课就是：为世界催情并且助产。
肉体，灵魂的盛宴
美满、姣好、性感的肉体，是灵魂的着装、灵魂的栖居、灵魂的甜蜜……灵魂的盛宴。肉体，作为生命的依托，它是父母血精的赋予，是爱情着落的场院，是生老病死最最直接的应验。当我们感动于肉体的盈动、强健、尖锐和妩媚，肉体已不仅是肉体了，它是灵魂——萦绕肉体的那种自在、那个核心、那记声息、那些苦痛——唯一可以依赖的源泉唯一可以寄寓的归宿。灵魂，因为肉体接踵的繁华和无限的衰微，而至于悲欣交加至于心有所衷；肉体，也在灵魂的感召和接洽之下，把生息死灭当作了由衷的智慧，当作了不二的运命。
一个能在肉体当中沉湎灵魂的人是至福的，他（她）那么真实而且执迷地度过一生，任何恶意和伤害都无以剥夺他（她）人之为人的生命体验；而能在灵魂的洗濯之下，不断拷打自己的肉体完美自己的感性的人，将为肉体赢得洁净、喜悦、绵延乃至休憩的契机……这些都是活生生，生存的大智慧真境界。
精神口吃
经历过文革的人、或者遭遇过深度恐慌的人当中，患口吃的为数不少。似乎是历史对于个体生命的一种拷打，或者挥之不去的恐惧经历的肉体着落，这些人的意识会在他们滔滔不绝慷慨激昂近乎忘乎所以的时候，被某个辞令、某个动作、某个机关所阻断，就象火忽地起于不阴不阳的暧昧天幕，就象舒适之旅遭遇尖锐硌石，他们的头脑顿时陷入一片空白，他们的血液发生逆转性的回流，他们的人格和自尊会在不知不觉间受到莫大的挑衅，以至他们瞬间就变成了非人、非我、非现实！而作为人的最强梁又最软弱的心灵部分，会在他们这难以自持无以为继的片刻，暴露出荒诞、空洞、自嘲、心悸、神经质——他们仿佛又回到了那可怕的恐怖现场，他们那原本多少有些佯装的优雅从容、庄重平和，刹时失去了本色，“找不着了北”。他们所谓的自强自爱，简直成了曾经的恐慌那无奈的遮蔽和可恼的祭奠……而恐慌那持续的永久的力量，竟牢牢地抓住了他们这一莫大的怯懦，并再一次喜着着地策划着对于他们的下一次打击。
20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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