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漫画人间之凄诞---读《故事新编》
初读鲁迅《故事新编》八篇,是早在小学五年级,距现在已经八年了。我约莫还记得当时是拜漫画《干将莫邪》所诱,才不费心的从书架上取下一本闲得发黄的鲁迅小说,纯属娱乐的读了下来。当时的感觉现在自然全忘却了,脑海里只留下几个幽默的漫画般的
故事和几个不怎么样的人物。而今,八年后再读起来,感觉漫画犹现,恰如三头热汤中歌唱和鏖战;幽默尚在,恰如远古学者的“古貌林”,“好杜有图”;而人物却变活了,无论补天的女娲,还是被伊造出来的生来便“Nga!”的“可爱的小宝贝”,都活在书里书外。
“这一本很小的集子,从开手写起到
编成,经过的日子却可以算得很长久了:足足有十三年”鲁迅如是说。从1922年完成的首篇《补天》,那是冬天,到1935年完成最后的《起死》,那还是冬天。13年间,鲁迅试着用古代的神话题材来写现代小说。赋予这些神话故事现实的含义,使古人入今,借古喻今,所谓《故事新编》。其文看上去少了面对“伪自由
书”时候的呐喊,“运交华盖”时候的彷徨,人血制“药”不治华夏的凄凉。然而,其仍然不离战斗的主题,只不过象古代侠客一样把匕首藏于地图之内罢了。其漫画般的构图隐藏了鲁迅精神世界的阴冷感,而仍然显现他那个荒谬、怪诞的世界。我认为当鲁迅作这八篇小说,应该是他心情教好的时候。他把自己在现实世界的绝望和挣扎隐藏在嬉皮笑骂的漫画之中,而其中的先驱和侠士,如《补天》之女娲、《奔月》之后羿、《理水》之大禹、《铸剑》宴之傲者、 《非攻》之墨子;除他们以外,在这个世界里更多的是看客、帮闲……
先驱与侠士
女娲:这为上真自从梦中惊醒,便向宇宙间煽出创造和建设的风,弥漫整个宇宙。她从揉捏到挥摆,将一个个和自己差不多的小东西造出来,不奈“独腰腿痛,连两条臂膊也都乏了力”,“近于失神了”。正如同我们的母亲。刚一躺下,她又在“轰”中惊醒——那是小东西们折天柱,绝地维所致的天崩。于是她又开始了更为艰辛的补天之举。直到“天边的血红的云彩里有一个光芒四射的太阳,如流动的金球包在荒古的熔岩中;那一边,却是一个生铁一般的冷而且白的月亮。”她才肯完全停下劳动,不再呼吸了。人类的先驱就是这样锲而不舍的建造一个新世界。
宴之傲者:能傲然于盐者,必然是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的“真的猛士”。后来才知道这是鲁迅也曾经用过的笔名。在《铸剑》的故事中,当少年眉间尺正义的复仇将要前功尽弃时,他毅然出现。“‘唉,孩子,你再不要提这些受了污辱的名称。’他严冷地说,‘仗义,同情,那些东西,先前曾经干净过,现在却都成了放鬼债的资本。我的心里全没有你所谓的那些。我只不过要给你报仇!’” 一个侠之大者、精神界的战士孤独求索的心境在此被描绘得淋漓尽致。
墨子:先秦诸子百家中,墨家出身于没落武士。其先祖墨子以“非攻”和“见爱”开创中国古侠精神。在小说《非攻》中,墨子的出场是以小辩始,以小难终的。其重义轻利的侠者风范从中得以体现。整个故事的重心还是围绕墨子破云梯展开的。当他初见“兴风作浪”的老乡公输般,对话先由小事切入,随后墨子才直话直说“我在北方,听说你造了云梯,要去攻宋。宋有什么罪过呢?楚国有余的是地,缺少的是民。杀缺少的来争有余的,不能说是智;宋没有罪,却要攻他,不能说是仁;知道着,却不争,不能说是忠;争了,而不得,不能说是强;义不杀少,然而杀多,不能说是知类。先生以为怎样?……” 随后两人同见楚王,在战争预演中获胜的墨子面对不服的公输般的死亡威胁时,心力有余,转身对楚王镇静的说道,“不过想杀掉我,以为杀掉我,宋就没有人守,可以攻了。然而我的学生禽滑厘等三百人,已经拿了我的守御的器械,在宋城上,等候着楚国来的敌人。就是杀掉我,也还是攻不下的!” 终于,连楚王也被墨子的大义所动,不去攻宋了。从中可以看到古代侠士舍生取义的精神,他们只知道两肋插刀行歧路,不论前方是开满百合花的地方,还只是坟,走是永恒的抉择。
人类,看客和帮闲
小东西《补天》:这是女娲用泥土造出来,后来便自称为“万物之灵”的小东西。鲁迅出来没有掩饰过自己对这小东西阴险、油滑的秉性的厌恶。而他们也是鲁迅可以为之而生,为之而死,因此而绝望,因此而希望的唯一。自从他们给“呆头呆脑”、“獐头鼠目”的造出来,女娲至死都没安过一点心。他们忽而Nga,忽而呜咽;忽而讨伐颛顼,以至折断天柱,使天崩地裂,忽而又用什么布似的东西挂满了一身,手拿物件刺伊的脚趾来罚伊“裸裎淫佚”的禽兽行;忽而像复古文人一样说“文言”,忽而只会像鹦鹉、留声机般的学舌。最后居然本则“物以稀为贵”的方法论在伊尸体“最膏腴”的肚皮上扎了寨,更美其名曰“女娲氏之肠”。这小东西便是人类。
远古的学者《理水》:当洪水泽国,大学解散,连幼稚园也没有地方开的时候,一批学者依然可以悠然的在他们的文化山上做研究。他们中间,有的研究遗传,便得到“阔人的子孙都是阔人,坏人的子孙都是坏人”的结论,有的研究《神农本草》,找到制造健康饮料的妙方,然而灾民们却冥顽不灵,白费了;还有伏曦朝小品文作家动口则“是之谓失其性灵”。这样的学者在远古,还是在现代?在这里,远古反成了时间上有意的错位。今事古说才是《故事新编》的真谛。那么,我们这个时代(21世纪)的学者们呢?
落葬日的人民《铸剑》:三颗头颅,其中一个暴君、一个义士、一个复仇者,最后终于同葬在一坟中。这对于无论王的忠民,还是苟活于人间的义士,岂不是最大的悲哀?可是鲁迅告诉我们,除这两个极端的人外,这个世界上还是一群数目不匪的人存在——看客。正是他们(我们)的出场,把一场葬礼变成了节日的欢庆。“城里的人民,远处的人民,都奔来瞻仰国王的“大出丧”。天一亮,道上已经挤满了男男女女;中间还夹着许多祭桌。”这些人争先恐后的到来,只为“看”,好象只为视觉上的目的而存活。而看也成了他们(我们)躯体尚在人间的一种表达,成了他们(我们)受活的药。
结局
鲁迅是一个彻底的悲观主义者,即使在写这几篇刀锋不直露的神话故事也表现的一览无余。在他的世界里,看客和帮闲们是永远的胜利者,“无物之阵”足以使他们在战士面前百战百胜。而先驱义士们呢?他们鲜血仍然没有逃脱被人们拿来做“药”的悲惨命运。女娲尸体上最膏腴的肚皮被用来扎寨;宴之傲者的头颅与王的一起,成为看客痒眼的材料;其中最为幸运的墨子也在他竭力营救的宋国中饱受非难。但是,作为一个精神界的战士,即使是面对这个绝望的世界,他们所能做的只有举起投枪!
鲁迅留下的《故事新编》八篇总共还不到十万字,然而,它却寥寥数笔漫画出一个真实的人间,好象一面照妖镜,让纸前面的灵魂现出原形。当让我们听到呐喊,随着感到彷徨,最后才发现,镜中人难道不就是自己吗?
2004.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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