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房子里的胡思乱想
001
突发奇想,想写点儿关于病房的文字。
这个是开始,编号001。
号借得有点大了,好像我要写到100以上似的。我写字从来都是即兴而始,败兴而终。我不想有压迫感。不想为写而写。更不想为凑字数而写。
用编号的“不合习惯”来配合记述的“突发奇想”,只不过是想给“虚张声势”套个“合情合理”。
002
这半生,住过三次医院。我叫病房为白房子。
三次呆在白房子里,最长的一次是一个月,最短的是7天。那些日子留下的记忆,除了莱苏
水和漂白粉的刺鼻味道,平常得毫无奇迹。这也值得拿来说事?怪不得我哈。
我本病人。
这个世界和里面的人,无论浅浅望上去,还是深深看进去,怎么都像个没划分病区的大病房,挤满了综合病理的病人。
003
住院三次,每次都是柔软的皮肉
遭受坚硬的钢铁伺候。
有两次是用钢刀片拉开肚皮。
一次取出了身上极有价值的东西;一次去除了身上极其多余的赘物。
于是,我知道了:
好人和坏人都有可能是病人。
这个世界的人,要区别好人和坏人,很难。可以简单划分为两大类:正常人和病人。
一个人,无论是正常人还是病人,身上都有价值的和赘物的两种东西。
舍弃,是指放弃那些自认为有价值因而难舍的东西;至于放弃赘物,那叫摒弃或抛弃。
许多正常人正在摒弃或抛弃的赘物,可能正是病人需要的价值物。
许多正常人精心守护的价值物,可能恰好是
病人正在抛弃的赘物。
舍弃,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一种治疗。
004
手术前要签字。这不像在合同上签字,它只是推卸责任,不是明确责任。
我的两次手术的签字人,一个是与我相干的亲属,一个是与我无干系的外人。
一个迟迟不敢签,一个签得勇敢。
签字勇敢的人,只是一个公司的同事。
那次急性阑尾炎发在上班时间,他路过公司医务室,不巧赶上我满脸是汗绻在那里。医务室医生说得去医院。他一话没说,开车拉上我就跑。医院医生说是急性阑尾炎,必须马上手术,他又二话没说,签单推我进了手术室。
事后他说,签单有什么好顾虑的,耽误了手术时间,你活不过来,相比之下,我担什么责任都是小事。
他是个简单的人。
简单的人看问题只有名词,没有形容词。简单的人处理问题,总是直奔主题。
就像外科大夫,用钢刀片直接拉开肚皮,拽出肠子上的那节赘物,一刀OK。
签字犹豫的人,是我的亲属。他在签字时有N多或然的问题,并要求医生作出确然的回答。结果,字还是签了,刀还是挨了。据说,再晚两小时,就出人命了。
是否签字,就是选择是否手术。说到底还是一个看问题的角度。理论上,抛开手术大小和危险性,台上一刀,可能致死,也可能救命。如果只有死,跟挨不挨这一刀没有关系。而活过来,却一定是这一刀救的命。关注点是“人”,不是下不下刀这件“事”。你说,应该站在关注“人”的角度,还是站在关注“事”的角度,来选择解决办法呢?
选择,就是在两个或多个或然中,找出潜伏其中的确然。
很多选择的失误,不一定是选择的结果错了,而是选择的漫长过程把时机耽误了。
简单化地意义在于,当机立断,不误时机。
生命的密码,包括生命力,说到底就是,适时地做出一个适宜的选择。
比如癌病,是潜伏的致癌细胞在某个时机下的基因突变。
它对人体组织的破坏力,或者叫癌细胞的生命力,之大,挡都挡不住。
005
最近一次住院假名为“车祸康复”。
东三环上前后四辆车紧急停车时,拉拉扯扯,蔫到一起。
我在前后车的夹击下,小颈椎不经抖闪,其中两节错位0.005米并压迫了颈椎神经。颈肩有一点点疼痛,手臂和手指有一阵没一阵地发麻。
其实很正常。你到牌桌前坐一夜,就那感觉。可一点也不妨碍你你天天去守候牌桌。
我还是坦白吧。我那段时间特别想休假,想有个强制办法静下来读那套刚搬回来的米兰.昆德拉。于是跟医生建议,住院康复。
医生受命开住院单时一副欣然的样子,我现在想想还很开心。
因此我知道,正常人住进医院,比病人要容易。保健药的效益比治疗药高。
006
所谓康复,原来就是反复打吊针,拉伸,按摩,最后是小手术。用钢针挑开颈肌,通电整顿肌肤,做放松治疗。
疼痛感的本质是紧张。不管是肌肉紧张,还是骨骼、神经紧张,或者是它们组合起来,一起紧张。
所有的不舒服感都是一种紧张感。
解决紧张的唯一办法是放松。
最简单的放松治疗是物理方法:切断紧张中的环节。比如拉断紧张中的肌肉,拉伸紧张中的骨骼,切断紧张中的神经源……
如果是心理紧张呢?
心理医生自然有很多好的建议。
我的建议是:做爱。
千万别告诉我,你没法做爱。
如果真的没法,也别紧张。还有一个解决方案:去反复冲洗马桶。
没啥的。
007
301医院康复科的8号病房有四张床。三张床,一头靠东墙并排着。对面的西墙只横放了一张床。那是我的天地。
每张床头都有一个床头柜。柜面上无一例外地空无一物。我曾在上面放了两本书,被护士收拾在柜子里面。
这里没有书桌。读书被当作弱违规。但只被警告少读,不被禁止阅读。
这里也没有身份区别。所有的人都只有一个号码。
医生或护士找病人时,也是“3床”、“4床”地简单称呼。不同的只有病理和病情。
突然失去任何家庭的和社会的角色以及职责,我觉得很放松。
008
每天早上查房,先是主任医生带着一群主管医师和实习医师来了,随后是护士长带着一群护士来了。他们在我的床前,每天两次站成半狐的队型,仔细听我述说上一天的感受,然后是主任医生分析指示。
这情景令我想像着这样一个场景:一个懒床的皇帝,被一群进朝的大臣围尊着,而皇帝正在垂眼听政。
被人倍加关怀的感觉很好。不过,你可能得为此付出更多更大的代价。比如,在医生很尊敬地“建议”给你一些昂贵自费药的时候。
这是物质社会的交换原理。哪儿都没有白吃的午餐。
假入这种等价交换可以出现在人的精神领域,那将会是一种什么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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