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的人
□三皮
1.
那个叫张楚的人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十一年前我们知道他吃饱了饭会上街转转,在叶落如雨的北京或者是在城墙高筑的废都西安,东张西望的观望,静默的望向蓝天,祈求上苍保佑那些有了饭吃的人民。祈求这样一个冲动似乎是散步的时候常常会引起的。散步的时候还可以想些什么事情呢,太丰富了,恐怕不是一天两天说得完的。
2.
有一个非常著名的散步者,就是法国的卢梭,在他颠沛流离的晚年甚至将一本小书就命名为《一个孤独漫步者的遐想》。不到十万字,几乎写尽了一生的悲欢离合,读起来让人觉得辛酸。而他那漫长的一生也好象是一段长长的旅程上的孤独漫步。
人老了以后常常是孤独的吧,活得太长了,没有什么人剩下来,这是一个悲凉;也没有什么人愿意并肩走一走,说说也许才说了就忘记又会重复说起的话子;没有人有更多的耐烦,也没有更多的精力来理解那些古老而琐碎的话题。这样的话也就只好和自己说,在心里酝酿,积淀成一杯酒,把自己陶醉。
我有那样一本小书,现在想起来,那个扉页上的卢梭被画得细小而且修长,背后的三两棵白桦也是细小而且修长,白桦是巴黎郊区的白桦,卢梭是巴黎郊外的卢梭,在一场雨来前的十八世纪的下午,那些呼啦作响的白桦叶片翻飞在孤独的灵魂背后,人老了,跑不起来,前面没有酒馆,后面没有庄园,一个凄凉的人独自行走,没有归依,是怎样一种情景啊。
3.
做美学的宗白华在他还年轻的时候就写了《美学散步》,是一本不长不短的书,也是一本不深不浅的书,通篇洋溢着一股玉兰花的芬芳。这里的散步说的是思维了,思维或许还是以散步的姿态出现才是最惬意的吧。是散文而不是诗歌,也不是小说。诗歌需要内在的激情,小说需要蕴藉的虚构,散文更为接近本质的生活。
散步是缓慢的,不用力气的。路面要平,不是登山,登山是体育、是运动,散步不是,不是赶路,赶路是有目的的,散步没有,它有的只是无为,接近的更加应该是一种心情。灵动的,飘逸的,不存在竞争,无论和别人还是和自己,是最简单,也是最自然的。
美学散步反过来写,也成立。
4.
说起来散步只是一个人的事情,是旁若无人的,这就注定了其孤独的底子。当然两个人也不是不可以散步,只是那样的情形常常会表现为两个极端,一个是形而上画派代表人物夏加尔同题画作《散步》里的那一对男女,散步散到半空去了,这样的散步更应该叫做散心吧;再有就是老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里的渡边和直子,他们喜欢在夏天的夜里在了无人迹的东京街头漫游,也不说话,一直走一直走,直到黎明。那样的行走有着一份无法言说的冷清和落寞的寂静。
5.
同样是东京,另外有一个也是万分喜欢漫游的人原姓作龟吉的。他是那样热爱静静的行走,以至把名字也改掉了,那就是国木田独步,这个写了一生悲哀文章的天才几乎把整个大学时代都消耗在东京的街巷,并且在一灯如豆的夜晚坐在桌前写下数十页的《武藏野》,武藏野就是东京的郊外。许多年后那个叫岩井俊二的年轻人在电影《四月物语》中,让一个青春期的女孩子在遥远的北海道对武藏野表达了最深沉的遥想。
电影中没有散步的镜头,多的是自行车的来去,然而,在一定意义上说起来,单车的旅程也是一种散步。
6.
还记得的是老掉的诗人冯至,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的诗歌是在昆明的乡野间生发出来的,他走着去学院里教授他的西方文学,然后在黄昏的时候走着回他的居所,要经过水稻田、烟叶田,他就在充裕的时间里,行走在稻花香烟丝香的田野里,构思一句诗或者是一个静谧的夜晚,道路也被走成了长长的诗行。
不知道他在那里遇到还是学生的汪曾祺没有,那个喜欢喝酒的青年,在炮火声中醉生梦死,消极的过南方寂寞的长日。散步亦是每日必修的功课,在这样的功课里思考遥远的故乡和不可知的未来。有时候他就碰到四处搜寻古物的沈从文,他会拉这样一个温和的先生一起再去喝酒,因为他没有钱支付酒帐了,他把这样的难题留给沈从文,在再度沉醉之后,相扶而归。
那样的散步又是怎样的散步呢。想起来都让人陶醉。
7.
散步就应该是让人陶醉的一个事情吧,是属于自由者的,世界上不知道有多少的自由者,不知道有多少人真正享受到这样的乐趣。
上帝留下了空白的道路,而我们用散漫的脚步去填满。
二月六日
于希尔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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