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的狗
严敬
东边有一只黑色皮毛的狗。它常常蹲在路边，用一种阴鸷的眼神盯着人。看得出来，这是一只非常不友好的狗，说不定，它就等着，瞅准机会咬你一口。这是一条不咬人就不自在的狗。
许多人心里都惧怕这只狗，走路都避着它。但这只狗却像一团阴影，在你不留神的时候就悄没声出现在你身后。当你漫不经心地回过头，那两只充血的眼睛就那样盯着你。
对于这样的狗，你还是不要掉以轻心的好。
当有些人发现没法避开这只狗时，他们合计开了：与其这样怕着它，还不如主动与这只狗创造出一些友谊的好。他们在这只狗吠叫的时候送给它许多掌声，甚至还学着叫唤几声。他们又匍下身子，像这只狗那样打量起四周来。这样，当他们看到有的人走起路来居然昂首挺胸时，他们也同狗一样生起气来。如此一来，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提防这只狗了，因为他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们和这只狗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这些人的行为给周围的人树立了榜样，越来越多的人觉得，得罪一只狗，还不如去讨好一只狗。于是，在东边，当这只狗满怀兴致、胡乱地吠叫一通后，跟着，好些人，便都认真地模仿着它叫起来。
我觉得人怎么能和狗同声呢？所以这只狗便对我充满了仇恨。每回我路过的时候，它都装出警惕性极高的样子，拚命地嗅来嗅去，让人警觉我是一个品格有污、行迹可疑的人。
那些人马上觉得如果对狗的暗示不作出反应，必有违他们之间的友情，于是，在瞬息之间，他们都将自已的判断力交给了这只狗。因而我的出现叫大家惴惴不安，尽管我知道有的人是装成这样。而此时，这只狗当着大家的面，呲着牙，得意地冷笑。这种神情具有极大的煽动性，使大家更坚定、完全地相信了这只狗。狗没有完，它打定主意要将我当作一个行为不良的人来处置。它就是这样一只有理想有能力的狗。它吠了三声，告诉人们：这人就是贼！它就这样对我下了结论。这是头一回的事情。
第二次它又围着我转，举着它平时懒洋洋的尾巴，尾梢轻轻摇晃着，仿佛在说：我瞧透了你，别动。这一摇晃不打紧，周围的气氛马上跟着紧张起来。人们又围拢来，极具兴趣地等着观赏这只狗是如何发挥它的才智的。我很沮丧，如果老是被一只狗纠缠不清，无形之中，在别人眼里，我差不多早就和狗降为一类了，甚至还是不如的一类。这只狗的精明就在于，它早就洞悉了这一点，所以纠缠不休地对待我这种行为质朴端方的人就是这只狗行为中所要实现的一个理想。
我觉得还没有等它张口咬我，这只狗就已经伤我这么深了。
我回到家，妻子知道我心里不痛快，就说：“它没有咬你，算你走运，即使咬了你，难道你也去咬它一口不成？”
擦皮鞋
和你一样，我也拥有一双皮鞋，有一天，我穿着它上街，走进一家茶馆坐下来喝茶。我想，像以往许多日子一样，这也是平淡的一天。事实上确是如些。
正当我品茶的时候，过来一个中年妇女，她手中提着一个带提手的敞口小木箱，里面装着鞋刷和鞋油，不消说，这是一个擦鞋匠。她站在我面前，用犹豫、躲闪的声调问道：“阿叔，擦皮鞋吗？”
我也是一个爱体面的人，对自已皮鞋上的灰尘特别在意，我老是希望我的皮鞋纤尘不染。刚才，一路搭车奔走，我的皮鞋上已布满了可恶的灰尘，擦鞋匠来的正是时候。并且，我知道这些擦鞋匠鞋擦得又快又亮，价格也便宜得要命。当下，我脱下皮鞋，穿上擦鞋匠递过来的拖鞋，让她擦去。
擦鞋匠提着皮鞋走到店外，我寻思着她可能是怕妨碍人家的生意，跑到外面去干活就显得理所当然。我心里还直赞叹她的聪明。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你可能猜到了。我喝完了一壶茶，论这功夫，一双皮鞋早就该擦完了，却并不见女擦鞋匠送鞋来。坐在店里根本看不到她的身影，我靸着拖鞋来到店外，也没有见到她。我的思绪里突然添了一道兴奋的念头：我的皮鞋是不是叫她提走了？
我现在已记不清那天上街去干什么，无论是开会、见朋友或者逛街，靸着一双拖鞋总显得不雅，总之，皮鞋丢的不是时候。怪不得女擦鞋匠刚才在问我擦不擦鞋的时候，眼光闪烁不定、一副心怀鬼胎的模样。只怪自已粗心大意，没有及时识别出来。如果防备一点，就不会让她提走鞋子了。我心里产生一个奇怪的念头，我不怎么埋怨擦鞋匠的无德，倒是应该感谢她，因为她给我提供了一个有说服力的证据：人是不可信任的，在生活中，保护自已的最好的武器，就是不轻信别人。许多人都信奉这个信条，我稍一大意，信任了他人一下，就丢了一双皮鞋。假若我仍冥顽不灵，继续轻信他人，我是不是要丢掉我的后半生呢？这样想着，那天我的茶喝得越来越有滋味。
幸而是在街上，我还可以再去买一双皮鞋来穿，正像诸君所说的那样，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不料，正当我欣欣然地将打定的主意付诸行动时，那个女擦鞋匠把擦得锃亮的皮鞋送来了。
我看着她，她的衣着谈不上洁净，言行仍露出畏缩，她说：“阿叔，耽搁了。”
我非常生气。她当然很轻松，又争了钱，我却出了丑。在此之前，我有了论点，在此之后，她夺去了我的论据。
我琢磨，是不是女擦鞋匠半途改变了主意？擦一双皮鞋至于耽误得这么久吗？这不打紧，主要是让我想入非非起来。到现在我还觉得，擦鞋匠提走我的皮鞋是真实的，送回我的鞋才是不可思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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