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度过你严峻的一生
——伟大的“波斯诗歌之父”鲁达基
张祈
对于波斯诗人，人们可能比较熟悉的是以下三位诗人：海亚姆、萨迪和哈菲兹。海亚姆的诗由英国诗人菲茨杰拉德改译成为《鲁拜集》后，名声大起，目前这一诗集在中国也有了好几个译本；萨迪的诗作《蔷薇园》是一部散文穿插着短诗的作品，里面共分八卷，主要记述作者的见闻和对帝王言行、知足生活、青春爱情、教育的作用和老年昏愚等方面的看法，里面有发人深省的故事，也有民间文化的精华；另一位诗人哈菲兹则深受德国大诗人歌德敬仰，歌德在这位了不起的歌者的影响下，写出了晚期杰作《西东之书》。
就诗歌风格来说，海亚姆的作品显然和他的天文学家的身份很相宜，《鲁拜集》中的诗虽然每首只有四行，但其内在的结构十分严密，更让人惊讶的是，这些四行诗是可以互相连接的，同时却又各自独立，的确像是星座遍布的星空一样，让人感觉到它的深远和浩瀚。萨迪的诗作则以朴素自然见长，显示出了这位诗人的智慧和明达，比如他在说人做事业不能急躁时—“疾驰的骏马落在后头，缓步的骆驼继续向前。”比起前二者，哈菲兹这位诗人更像是个酒仙，他的诗歌热情狂放，却又柔情百转，难怪人们喜爱他，把他叫做波斯诗歌的“甜唇”。不过，笔者这篇小文的重点却不是介绍上述三位诗人，而是年代比他们三位更久远的另一位伟大诗人—鲁达基。
鲁达基（约859—940/941），出生于撒马尔罕附近的鲁达克镇。诗人早慧，八岁时就熟谙《古兰经》，青年时游历甚广，后来到布哈拉，成为了当时撒马尔罕统治下的宫廷诗人。晚年诗人因战乱还乡，双目失明（另说他自幼失明），死于贫困中。据说鲁达基曾经写诗百卷，但目前留下的不足一千双行。这无疑是让人心痛的。
我的牙齿全脱落了，我才头一次明白
我从前有过一排闪耀的明灯。
那是银锭，是珍珠，也是珊瑚，
那是晨曦中的星星和雨中的水滴。
——《咏暮年》
鲁达基的诗是属于那种力量型的诗，语言的节拍适度而稍沉重，在令人绝望的叹息中时常揉入绝美的意象。当这样的几行诗进入你的眼睛时，不知道你会有什么感觉。笔者当时的感觉时非常惊讶，然后是赞叹。无论是牙齿与明灯的意象，还是后来的一连串类比，都表现了这位诗人卓越的感受力和既雄浑又优美的天才。
一年之中我在花圃中只采一次紫罗兰，
但一抚摩你的发鬈，就像数不清的花朵一样。
水仙一年只有一次点缀大地的胸脯，
而你眼眸里的水仙，却是终年绽开不谢。
鲁达基的抒情诗有着一种魔力，就象上面的诗行，在他的诗中，他爱慕的对象始终是和自然结合在一起的，有时是绽放的鲜花，有时则是闪电暴雨，思念，别离，痛楚—这一切都被诗人的巧手揉在了一处。
鲁达基开创了波斯诗歌所有的诗体（加宰里诗即抒情诗，吉他诗即短诗，鲁拜诗即四行诗，卡舍达诗即颂诗，还有长调和双行诗），也引领了后来者经常抒写的主题，因此人们把他称做“波斯诗歌之父”是非常恰当的。可能是由于诗人晚年生活的痛苦，鲁达基深知人生之无望，在他的诗中他也曾多次抒写这一主题—我们像麻雀，而死亡却像巨鹰在等待。再比如：
静默吧，在生命册里上天的使者
早已用笔勾掉了你的名字……
还有：
别发狠：世界可不理睬你的凶狠，
别哭泣：它对泪水充满了厌恶。
从鲁达基的诗中，我们能够感受到一种特别的现代感，事实上只是因为他抒写的是人类普遍的情感，而且自然真诚，所以感人至深。鲁达基曾经用一首诗劝回统治者艾米尔返回京城，这首怀乡诗的开头是：“潺潺的闪光的米里雍在召唤我，那被我热恋的人儿，在召唤我……”全诗重复召唤一词，最后是“你是筱悬树，而布哈拉是繁花盛开的花园，树叶簌簌，羽鸟的歌声在召唤我……”听到这样的歌，谁还能不思乡心切呢，据说艾米尔当时连靴子也没有换，就急忙打马，驰向返回布哈拉的渡口。
悲痛的人生如何超越，答案是酒。鲁达基显然也是个酒神主义者，在一首诗中，他说：“今日世界，嗨，无非就是捏造和尘埃，/随它去吧，姑且饮酒以自慰！”而在另一首中，他又说：“你没有战胜心中的困苦吧？/那就喝酒吧，没有比这更好的治疗！//谁是高尚的，谁就能在痛苦中找到坚韧与崇高的源泉。”由此来看，鲁达基也并不是完全消极的人，他还是深知人生应该奋斗的真理的。
从鲁达基诗中丰富而精美的意象看，笔者认为他不象是个自幼失明的人。同时，诗人对世事的洞察是极深的—“我见过高官显宦可不少，并辨认出不止一个/有伪装的慈善和包藏起来的劣迹。”鲁达基也是一个正义的捍卫者，他主持真理，寻找和平—“正义的剑不是为了强暴和杀戮而铸造，/葡萄放在压榨场可不是为了制醋。”
在柔美的爱情的回忆中，在浓醇的酒香的伴随中，在流着鲜血的双眼中，在不断来了又离去的妩媚春天里，怀着一颗永远不愿屈辱的灵魂，诗人鲁达基离开了这个世界。也许下面这首诗是他对人生的最终宣言：
无论能活多久，可是，说实话，
除了死亡，没有别的结果。
生命的绳子一打结就终止，
嗨，这就是整个大地的命运。
安逸地生活荣华富贵之中，
或者在困苦中度过你严峻的一生，
拥有从列埃到塔拉斯的土地，
或者只有区区一隅的荒地，——
你整个的存在—不外是瞬间梦幻，
而梦幻一去，永不复回。
临终之日，一切对你都是一样，
连善与恶你都分辨不了。
2004，3
转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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