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生命的悲哀与惶惑——读长篇小说《燕奔》
■生命的悲哀与惶惑--读长篇小说《燕奔》
“在一个个黎明的早晨，我一脸苍白望着城市边缘薄薄的雾，常想一个问题，我是从哪里来的？然后我幻想，我是从这里来的，我是从那里来的。而我真正的出处，却始终看不大清楚。那似乎是个很
久远的年代，很多种复杂的情绪左右着我的判断。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已经在另一座城市扎根多年，灵魂还如此动荡不安？到底，我是属于哪里的？”——引自《燕奔》后记
因为浮躁，能够静下心来、完整地阅读一部长篇作品的心情多少年已没有过。然而，广州青年作家张宝刚即将出版的长篇小说《燕奔》，却
牵着自己一口气儿读完了它。13万字的篇幅，从一开始就带给我一种对于生命的悲哀与惶惑，并产生出一种由此而来的沉重的感叹和思索。
我从哪里来，将往何处去？人的一生，或许都有这样感发于命运的不可知、不可解的困惑，在这一困惑中，往往凝集了太多的痛苦挣扎和灵与肉的碰撞，以及爱与恨的情感纠葛。
在小说男女主人公的命运中，恰恰就高度浓缩了这种悲剧色彩。
沈点（男主人公）自小生活在一个非常痛苦和屈辱的环境中，因为不知生父是谁，在“婊子”母亲被人辱骂和糟蹋之下，过早地品尝了人生的艰难与冷酷。从少不更事的漂泊、澳门赌场的苦乐，到商场的崛起与事业的沦落；从金钱与女人间的往来穿梭，到既当爷爷又当孙子的角色置换；从同“妹妹”与名媛江水红、雇员邝小芸的恩怨交错，到被小富豪玩弄于股掌的无可奈何；从对父母的怨恨，到最终的自我毁灭……这所有的一切，无不扭曲、撕裂着他的人性与人格。沈点的可悲与不幸，应该说在他出生前就已开始，他对命运的抗争性挣扎，其实都系在母亲韩巧珍的可悲与不幸上。当年，韩巧珍大胆追求爱情，对沈点的生父沈大山一往深情并以身相许，就在她对未来的幸福憧憬中，等入了洞房才知被沈母“调包”、所嫁之人并非自己的恋爱对象，而稀哩糊涂成为自己丈夫的人又是个男人不男人的废物。不管这现实有多残酷，韩巧珍别无选择，都必须痛苦地面对接受。可是，时隔不久，命运又给她开了个玩笑：废物男人竟过早地诀她而去。在对命运的悲哀和惶惑下，韩巧珍形成了强烈的反抗心理，从此裙带松开，任一个个男人进出上下，受伤的心灵始得到了些许抚慰。此种命运的际遇，韩巧珍在同沈大山恋爱时绝不会想到，但命运就是这样充满了变数，想到的未必能够实现，而不曾想到的常常突然就来到了面前。韩巧珍的放任，是一种对命运的不自觉的对抗和反判，她不一定就想这样，其实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推到了这种悲惨的状态。沈点在母亲的精神裂变和生活堕落中来到了人间，韩巧珍所承受的屈辱和痛苦，必然会在冷酷的社会现实下于他的命运中往前顺延。
沈点的性格缺陷，伴随了他的整个成长过程，即使在遇到江水红（女主人公）后所产生的情与爱、恩与怨中，最初也表现了太多的随意性和游戏性。他爱江水红吗？爱，似乎又不爱，维系他们关系的好象就是单纯的性，但冷静分析下来，又不完全是性。当他因香港富商小富豪的介入而有了几分幽怨、吃了几分醋的时候，明明就是一种爱的闪现，却因为命运的阴差阳错和不可预知的偶然性，而丧失了对爱的感受和觉悟。江水红也是这样。这是一位被正法毙命的大走私犯的遗孀、一位过了时的二流歌星，在她遇到沈点之时，正处于对命运的惶恐和巨大的失落感中。他们二人所以能够走到一起，并没有多少感情因素，不过是一种空虚下的相互填补。虽然他们也讨论过爱与性的辨证，但共有的性格缺陷又使他们对“爱”这一崇高字眼极力回避。岁月的沧桑和命运的坎坷给他们以太多的打击和创伤，对金钱世界的认识，已远远超出了对人类本身的情感诉求之上。他们怀疑一切，不相信人世间还有真爱和真情，冷酷的现实生活下，在苍白的精神世界里，他们不约而同地对“爱”这种东西抱有强烈的抵触心和警觉性。
由于小富豪的出现，使他们本以麻木的内心情感发生了裂变。江水红的主动献媚，沈点的委屈求全，出发点都落在金钱与财富上面。随着故事的一步步展开，江与沈的误解也逐渐变成了仇恨，江离沈而去，沈与邝小芸勾搭成奸，二人在相互报复中获得了一种心态的平衡和暂时的快感。就在这仇恨产生的同时，其实他们已擦出了情与爱的火焰，可是，命运的不可知、不可解留给他们、留给读者了太大的遗憾。江水红所倚重小富豪的，是复出成功、风光再现的梦幻，沈点所依附小富豪的，是对金钱与财富的贪婪，当他们意识到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虚拟的游戏的时候，一切都已太晚。沈点始终没有摆脱掉命运带给他的被玩弄、被利用、被欺骗，邝小芸把他的金钱席卷一空，紧接着小富豪又把他踢出了娱乐城，命运的一连串打击，击溃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只有在吸食毒品后才能找到一丝飘游的解脱和安慰。这时候的江水红突然有了爱心的发现，恻隐之下回到了沈点的身边，在强行把沈点送去戒毒所前后，痛苦的泪水使江水红的性格缺陷得到了复原。在沈点的痛苦里，历经多少年疲惫的江水红忽然有了家的概念，在沈点的痛苦里，高傲的虚荣心终于使江水红有了作为女人的朴素情感。“我爱你！”——江水红说出了这个久违的、一直不愿面对的“爱”字，从戒毒所逃跑回来的沈点对此似乎并没有掀起情感的波澜。当沈点最终把自己的生命交付一湖冷水的时候，他的纵身一跃，其实在反映他痛苦的绝望之外，也表现出了他的压抑已久的爱与情的复苏，以及对江水红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爱与情感……
一段沉重的故事，就这样演绎到了悲剧性尾声；一种对生命的悲哀和惶惑的思考，就这样在作家的笔下有了深刻而生动的反映和表现。“动物相残，却不吃同类，而人类相残，却专吃同类”（小说人物江水红语）——沈点的悲剧，就隐藏在人类这一层罪恶和丑陋性上，人类的行为影响着社会的发展，社会的发展又反过来影响着人类行为。
这是一部对于生命的存在意义和存在形态进行宏观审视的小说，其中不乏作家严肃而凝重的思考。小说以沈点对命运的反抗挣扎和与江水红的情爱恩怨为主线，穿插描写了其他人物的命运衍变，既有贫穷人家的不幸和冷暖，也有有钱人的骄横和腐朽，既有灵与性的血肉碰撞，又有生意场的尔虞我诈和相互利用、相互倾轧。小说所描写人物不多，但个个形象鲜明，因为无过多旁杂，始终紧扣主人公命运来写，因而文笔洗炼，情节紧凑。小说的语言很有特色，在叙事结构上时空纵横，人物命运一唱三叹，情节设置一波三折，并尤以心理刻画见长。就近年中的同题材小说而言，无论在文学艺术性和社会现实意义上，都应该是比较成功的一部。
“在又一个黎明的早晨，迎面吹来一阵风，接着我看到一只燕子，它蹲在一户人家的阳台上，迷惘地望着这座即将启动的城市。它在寻找一个窝。它还扭过头来和我对视了一下，我冲它微微一笑，它就扑打了一下翅膀。可怜的燕子，在经过漫长的跋涉来到这座南方城市过冬，却没有能收留它的地方。迁徒是它的命运，无从选择，除非有一天，累死饿死在迁徒途中，或者被捕获到餐桌上，才算是完成它作为一只候鸟的使命。”——张宝刚在这部书稿的“后记”中如此为燕子的一生发出无奈的感慨，人的一生何尝不如燕子的一生？一部《燕奔》读下来，使人更多了几分来自灵魂的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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