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书:一个村庄的心灵史(添加中)
一、关于我们家
我生于1965年的5月1日早晨。你奶奶生前说我降生在老宅的西厢房,那时你爷爷正在盖房子,就是现在老家后院的那三间四角砖垛,四面麦草泥坯的老屋,它在我们黄家已经站立了四十二年了。你的爷爷奶奶将一头喂了三年多的牛卖了,你爷爷说那头黄牛最后将他
衣服的后摆给咬扯了,远远地他看着那头牛不断地回头,哞哞地叫。很多年以后你奶奶一提起这事就眼中晃泪,你爷爷就说这有什么办法,一家六口需要房子,他的话音中夹杂着一种难以割舍的味道――那头牛换成了我们的三间北房。你的大伯在这里娶了你的大伯母,生下了你的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
你的奶奶在老屋里只生活了11个年头
不到,就撒手离开了这个贫困交加的家。那时我只有11岁,比你现在还小。给她买不起一口像样的木头棺材,就用一口水泥棺材将他老人家葬了。几十年来,你奶奶就只能自己孤独地躺在阴冷的水泥棺材里,这是我至今也不能原谅自己的一桩心病,你的爷爷、大伯、二伯、姑姑也无法原谅自己。贫穷让人丧失人性和亲情啊!孩子,一定记住这一
点,如果你能够有出息,就像一个绅士一样生活,温文尔雅,宽裕的可以伸出援助之手,伸出一双温暖的可以让家人和路人都不难堪的手。那时一家人就只能靠着一年到头,你爷爷和你大伯大伯母挣来的难以糊口的工分。你的奶奶病故于肺癌,你大伯借着到北京给你奶奶看病,总算圆了你奶奶到北京看看的一生之愿。那一年中国闹了很多大的世故,先是周总理走了(对于他的死,你的奶奶哭得几天不能吃饭,谁都劝不住),紧跟着就是天安门事件,再往后就是唐山大地震(有一次我们母子两个实在是不愿意住窝棚了,那天晚上死活不愿意走出老屋,因为这事你的姑姑急得都骂人了,我就说死也跟娘死在一块,你的奶奶就亲热的死死搂着我。我多么想再让她紧紧地搂着,我是他最小的一根草啊),接下来朱德也死了(他的死并没有闹多么大的动静)。那时让我们无法接受的现实是,毛主席他老人家也死了,他老人家怎么也能死呢,他老人家怎么敢死呢,不是说毛主席万岁吗?我那时小,不明白。他老人家出殡的那一天,全国都在下雨,不慌不忙地将整个国家都罩在一种恐怖之中,谁心里都没底。快到冬天的时候揪出了“四人帮”,那是中国一个大的转折点,那个弯子转的太大了,以至于现在还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还怀念1966年到1976年那个惨绝人寰十年,真是吃饱了说风凉话,让他们再吃吃高粱面窝窝头和地瓜面窝窝头,看看不把他们的胃吃成醋缸。
二、黄镇街(1)
我们的村子很特别,东西有三华里长,就一条街,所有的人家都沿着这条街向南北方向散开,像一条蜈蚣趴在地上。我们的村子在以前很有名气,方圆几百里的人都知道,尤其到了正月十五的庙会,耍生意的就从四面八方聚来。你爷爷说在我们村子除了老虎和狮子没有见过,其余的动物都有。我们的村子是真正的杂技发源地,在吴桥县志上也提到过,还配了一张照片,那张照片就是从我们大院由南向北方向照的,村子明显的破败了。我小的时候在十字街两侧还可以看到铺面的痕迹,还有两家茶房和一个杂货铺,一个铁匠铺,一个武术馆。武术馆在1976年曾经开过一阵子,我也曾经学过,叫什么小红拳之类,现在早已经忘却。你的大伯学的好,到了快五十了,旋子还打得虎虎生风。你爷爷说我的爷爷功夫很好,远近闻名,但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我爷爷耍的把式,在我出生之前他老人家就去世了。
黄镇是一个大村子,在村子的正中央有一颗大树――这棵树不仅仅大,最主要的它是一棵杨抱槐,在西南方的一个树洞里斜出一棵槐树。我曾经问过这棵树有多少年了,你爷爷说他小的时候就是这样,三四个人才能够环抱。他又说听老一辈的人将这棵树是我们黄家的祖宗来此定居时种下的,要是这么算起来,应该是大明朝燕王扫北以后的事了,少说也有四百年了。黄家的祖先想必是一个武士,要不我们的村子为什么一直有一种尚武的气息在。村子以南的几个湾均取了像样的名字,有猴市湾,有养鱼池,有蛇市湾,有黑瞎子湾。这些漂亮的湾的名字就是当时黄镇兴旺发达的唯一明证,现在老家的孩子们恐怕连这些名字也已经不知道了,这些湾也只能存在在像我这样的年纪的人的记忆力里了。
三黄镇街(2)
沿着我们家的大门口向南,出村不远就是猴市湾,湾的西上沿是我们家的枣树林子,就是你大伯现在养鸡的院子。原先周围全是枣树、榆树、柳树和杨树。一到夏天,那里就是我的天堂,我是家中最后一个吃饭的人,中午我要负责看枣树。我经常爬上最东南角上的一颗小枣树,那棵枣树的枣子特别甜,从小枣开始泛红我就摘枣子吃,到了秋天打枣子的时候,就只剩下树梢上的几颗,有时我还用砖头投,你奶奶说你看枣比贼祸害的还厉害。她伸出手摸摸我的头。
天热的时候,我就跳进猴市湾里,那时我们叫下湾。你爷爷奶奶怕我淹着,有时就在我的胳膊上用指甲盖子一划,有白印就是两巴掌,我就疯跑,一头扎进猴市湾里,仰泳、狗刨,扎沒儿。样样玩的畅快,就是气气你爷爷奶奶。我小的时候,猴市湾里常年有水,清澈见底,能够看见水中的鲫鱼和小虾,绿头的鲢子在水面浮着,我小的时候水那个清啊。渴了,伸手捧一把就行了。
我问过你的爷爷,我们村子怎么这么些湾啊,他说赶集的人踩的,我就想不出来,黄镇集怎么来过这么人呢?
四、猴市湾逮鱼
小时,我最爱摸鱼。猴市湾和养鱼池这两个湾里最多,在猴市湾里摸鱼的时候较多,一个是离家近,再就是养鱼池湾里长着一湾芦苇,不好摸不说,还扎脚。
我在湾里摸,你二伯在岸上捡,一晌午就能摸个十几条一扎多长的鲫鱼。鲫鱼扎脚窝,只要你崛着屁股慢慢地、尽量小声地顺着水底的脚窝一个一个摸过去就行。被摸到的鱼拼命地挣扎,你要先摁住鱼头,用两个大拇指和两个食指掐住鲫鱼的两腮,就是鱼在挣扎也无济于事了,一声喊走了,鱼早上了岸上。有时扔的近就让鱼又蹦回湾里,我就嚷嚷你二伯真笨真笨。他很委屈:下一个就跑不了了。
有一年,我正在枣树林子看枣,天太热,就想上猴市湾水里凉快凉快。水太浅了,只剩下湾中间的一小块水,连我的小腿都没不了。在我脱衣服的时候,我看见水里的鱼和虾真多啊,逮鱼。我下到水里,先是将水用泥巴分割成南北两块,堤沿筑的牢牢地,开始先将北面的水搅混,鱼一个个地露出了绿色的脑袋,虾米已经呛的受不了,纷纷往岸上蹦。我就在离水面不远的地方挖了一个小水坑,淘上水,然后将逮着的鱼和小虾放到小水坑里养着。呛上水面的鱼大部分是鲢鱼,鲤鱼和鲫鱼全藏在水底。淘水,用手一下一下将北面的水先撩到南面去,鲫鱼和鲤鱼就成了在泥窝窝里的囚徒,任我一个一个抓,那个痛快啊,儿子,像你生在这个年月的城里孩子怕是一生都不可能享受到了。
我将北面水里的鱼逮净,就如法炮制的逮南面水里的鱼。那简直是如入无人之境啊。从小我就喜欢逮鱼,但是不吃鱼。怕腥,不会择刺。我看着你爷爷奶奶吃着我逮的鱼和小虾,心里痒痒的,我吃着咸菜就着棒子饼子,也快活!
那一天,我只想着逮鱼,家里可闹翻了锅,孩子跑哪里去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猴市湾里那么一点水,我竟然还到那里去下湾。到你的姑姑找到我的时候,已经是太阳偏西了,我竟然不知不觉地在水里抓了将近三个钟头的鱼,整整一洗脸盆子,大的有三四两,小的仿佛刚刚从娘胎里出来。我跟姐姐说,小的回家养在水缸里,大的让爸爸汆鱼汤喝。那时所有户家都缺少油吃,做鱼是要多放油的,你爷爷只能干煲,鱼硬硬的,一条条躺在盘子里。怪可怜的。你奶奶最爱吃鱼,她在蒸饼子的时候,在锅里放上鱼,放上盐,清蒸。一家人都说好吃,香。可是我不吃鱼,只闻到一股子一股子的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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