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家的两个儿子和他父亲的死
记得三四年前的一个春节,邻居妈妈到我们家串门,她一边搓着手一边唏嘘着对母亲说:“婶啊!这一个年过的,我都吃惯了辣椒,没有还真不行了呢!”
说话的时候,我们家的这位老邻居脸上洋溢着幸福。
她所说的这种辣椒,其实是一斤五六元钱,好一点的十几元的辣椒粉。在农村,这是事实。
那么,如果我要告诉你,村子里还有人将盐挂在房梁上吃的事情吗?老家有盐场,并不是谁都能买得起,所以,那些盐贩子们就将成袋成袋未经加工过的粗盐运到农村,底价出售给村民们……
前些年,村民们舍不得吃啊!于是,就放在房梁上,省着吃。
这样的背景下,要是发生一点格格不入的事情,大家也许就能理解了。
老马家的几个兄弟,都以自己是地主的后人为荣。他们在村子里做事的风格也都略显另类,不论是庄稼活儿还是生意买卖,都经营的有声有色。要不是马老二家的老大马家德考上了大学,这小日子算是就这样有滋有味地过下去了。
这年头上大学,对农民来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这个大家都知道。三五千块钱的确能改善一个农民家庭一年的生活水平,但是,对一个大学生来说,一年三五千,那只是车票加电话费和进网吧的钱,要是不上路,再谈一个女朋友什么的,对男孩子来说,一年一万多,那算是保守的花费了。
马老二家出了一个大学生,这让他们一家扬眉吐气,更有了兴致勃勃地在人前头谈论他们家史的资本。
马家德的弟弟马家财很果断地从高中辍学了,他知道哥哥上大学需要钱。于是,他开始了他的打工生涯——先是去面馆和面,再到一家小五金厂做锻工。
和面是力气活儿,家财嫌那来钱少,干了几个月就辞职走了。接下来的锻工却让他有了比较高的收入,家里人也开始欣慰起来。
所谓锻工,说高级一点是一种技术工种,需要搞一个国家承认的上岗证书,得培训。说的通俗一点,就是铁匠。几千度高温的铁块从炉子里出来,你得抡开了膀子大锤小锤地抡起来,要是体力差点意思,虎口都有震裂的可能。现在的技术提高了,锻工有了机械操作,什么冲压的、蒸气的不一而足。小地方可没有这么好的设备,所有的锻工行业的人们,无非就是制造一点农民用的镰刀斧头犁铧锄头。
不论是机械的,还是手工的,工人们总避免不了去忍受几千度高温的折磨,这比和面和种地,又是一种考验!
马家财劳动了大半年,眼看着哥哥就要回家了,他却拿不到年底奖金,具体地说,就是老板欠了他200元的红包费。找到老板时,老板拍着胸脯说,过年后你来上班,连同第一个月工资一起发给你!
第一次要钱,是家财一个人去的。
哥哥上的是大专学校,跟钢铁有关,他知道铁匠的行当很累,于是,在一次喝了酒后,要和弟弟去要那200块的辛苦费,这200块,在过年的时候他起码可以买几包好烟抽。
第二次,哥俩还是无功而返。
第三次是大年三十,哥俩算计了一下,这年货还没办全,家财赚来的一些钱却早就花了个尽光,学费的事情更是没有着落。于是,他们带了一把小刀,想去威胁一下铁匠老板。
大过年的,老板也不是善类。他看着明晃晃的刀子,从屁股兜里摸出一个刀片,问兄弟俩,你们见过这个吗?老子能用它削平你们的头,就三秒钟。
家德见过世面,才不在乎这个,他挥了挥手里的刀子,说了句刀片是个毬!你要不给钱,老子今天先削你!
这样一来二去,大过年的,老板不高兴了,他招呼他弟弟,一应好几个人就过来了。老板的弟弟开了家财几个耳光,家德不高兴了,挥舞着刀子就想冲上去。老板见事不妙,迅速向屋内跑去,也许是找家伙去了……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家德的一把刀子从后背插入。见血了,兄弟俩也慌乱了,迅速逃窜。
他们没有想像到事情的严重性和偶然性。
铁匠老板被插了一刀后,家人迅速将他送到县人民医院外科病房,事有不凑巧,大年三十的,那几个主治大夫都在喝酒,因为下午就放假了,他们提前俩小时庆祝!医院紧急召唤在外休假的清醒大夫,但那位唯一清醒的大夫却在一百多公里外的老家。医院命令,不惜一切代价,迅速赶回!
大夫赶过来时,已经三个小时后了。铁匠老板虽然吃了止血的药,据说,做手术时,腹腔里积了足足有一盆子的淤血。就在打开腹腔后不久,铁匠老板走了……
家德和家财俩兄弟,在一路上互相吹捧着回家,他们还意犹未尽地讨论了正手杀人和反手杀人以及刀子该如何拿等等技巧。还有,如何用刀不会危及生命等等技巧。
到家后,天已经黑了,吃完母亲给他们留好的饭菜,兄弟俩习惯性地把刀子压在枕头底下就休息了。
是夜凌晨。
门外发出了异样的动静。是马老二开门的:
“哟,是李局长啊,这么晚了……”他认出来那是本乡的派出所所长。话还没说完,从门口冲进两名荷枪实弹的武警,他觉得气氛不对,抬头一看,夜色中,庄廓的四面墙上蹲满了武警,都拿着抢,马老二的一生中,还没见过这阵势。
还没等老两口明白过来,兄弟俩已经穿着裤头带着铐子站在院子中央了,老大已经尿了裤子。周围是四五名武警,还有派出所的所有警察。显然,这是个大案了。
一阵警笛过后,村子恢复了平静。兄弟俩被带到了县公安局的看守所。
一天。
两天。
三天。
一周过去了,农民马老二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小儿子,法院隔离审问后,他们的谎言不攻自破。因为他们事先并没想到警察会来抓他们,也就是屁股上一刀或后腰一刀的事情,家德学过生理卫生,在回来的路上,还给家财讲了这件事情最严重的后果就是可能伤一个肾,三天可能尿不了尿。
所以,他们并没有商量如果法院审问怎么办的事情。
如果,家财留在看守所,也许这是件不幸中万幸的事情,因为家德还有一学期就毕业了,而且还签了合同的。
法不容情。
最后,法院以故意伤人罪判(不是杀人罪)以及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罪名,数罪并罚,判了马家德15年有期徒刑,马家财无罪释放。
马老二引以为豪,马家引以为毫的精神支柱,就在法院宣判的那一天,彻底塌了。
从此,马老二那张被岁月揉的又松又软的脸,再也没有红润过。他一直在等待儿子的归来,在马家德劳改的那段日子里,马老二不时地给村子里传达一些振奋人心的消息:
“家德减刑了,听说减到了11年!”
“家德在劳改农场当老师呢,听说还教犯人学电脑!”
“家德在农场开了个小卖店,还有收入呢!”
这个日子,一晃就是八年。
八年后的一个春节,家德回家了,他回来的那天晚上,马老二就出了事情。胃病突发,吐血不止……
马家已经像一位老太太干瘪的乳房,任凭你如何借助外力,再也挤不出什么奶来了。即便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即将要死,老太太再努力,也无力挽救婴儿的性命!马老二的瞬间崩溃,可能是精神突然倒塌,也可能是积劳成疾。
马家德回家两个月后,马老二走了。
他走的时候,还不到60岁。听说是胃癌。
村子里的人们感慨,为什么儿子没回来之前,大家都不知道他有胃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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