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节制的爱恋
是的,我对她们的爱恋纯粹而热烈,毫不掩饰。会大声地将她们介绍给人们,每天早晚,会默默与她们对视。那样的时光轻松而美妙,使浮躁了一个冬天的我内心安宁。在她们还是细碎种籽的时候,她们身上就有卑微而神奇的力量,引领我眉目之间的讶异和欢喜。
大多数种籽是老太太们给的,这里工作的妇女,看我喜欢植物,也会送一把扁而黑的丝瓜种。于是春天开始忙活,只要不碍事儿,院里的
土地便被开垦出来种花植草。那些花籽草种,细小或丰硕,都小牙齿般饱满坚硬又亮润。细碎的花籽直接埋入泥土,颗粒饱满坚硬的需浸泡几个小时。水浸过的种籽粒粒鼓胀,原本脉络交错的皮壳温软光滑,幸福满足的模样,像攒足
了劲头迫不及待就要扑愣扑愣飞出三四片绿叶子一两支花骨朵。
还有鸢尾的块茎和芭蕉的块茎,肥嘟嘟的肉粉色,让人一下子就联想到孕妇的肚皮。她们也的确骄傲,肥硕块茎里该簇拥多少粉嫩粉嫩的芽苞。鸢尾还含蓄一些,自种下只是慢条斯理地抽出三四株新芽,开出两串紫莹莹的柔软花穗。耐看的应是她的叶片吧,小排小排地生,既像羽扇更似静美的孔雀翅翎,所以“鸢尾”。芭蕉则张扬,先是从泥土和水份滋润得饱满水嫩的球
茎里抽出几支新绿,接着不由分说唰唰窜出数段绿衣,蓬蓬勃勃将房檐和窗纱映得那个风流,“潇洒绿衣长,满身无限凉”,妙则妙,只是旁边的植物们身段儿被欺得纤弱怯懦。其实这里所说的芭蕉是会开红花或黄花的美人蕉。美人蕉和芭蕉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科别,因为叶片同般宽大碧绿,亦卷亦舒,或阔然或缱绻,被历代文人骚客竞相歌咏。而那些美轮美奂的诗词里面,应有太多的红蕉芭蕉混淆不清,一句“芭蕉叶叶扬遥空,月萼高攀映日红”更加印证了这一点。而这些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不过一株平凡的植物,却承载了人们最缜密的心思,由此意味深长。
芭蕉绿,樱桃红。院里十几棵樱桃树,挪走几株,留下七八棵春天里花团锦簇。也许没有用心管理,结果不多,疏疏落落的,东一簇西一簇嫩娃娃般眨着俏皮的亮眼睛在枝梢躲闪,这让你不得不蹲在树下,仰着脸,伸长脖子,方探得她们的准确方位。从没吃过院里熟透的樱桃,因为等不到红透,她们便不翼而飞。某天我躲在窗边悄悄观察是谁们借给了她们开溜的小翅膀。先是小鸟,跳跃着若无其事靠近最红的果实,猛啄,迅即抬头,飞快张望,再埋头疾啄。再是女人,趁去卫生间的空儿蹑手蹑脚闪进樱桃树里,只要是泛红的果儿,便翘起手指飞速摘下。然后缩着膀儿,边走边禁不住偷乐,她们哪里想到,窗内一双眼睛也笑着将这些景儿完整摄下。只所以没有呼出声,是猜想那也许是只舍不得吞下果肉的鸟妈妈;是因为工作太枯燥,一把樱桃儿,也许会让那些女人们半个上午都是欢快的心情。有时也会埋怨樱桃树们的花盛果疏,却不曾思想过对她们的照顾有几分。植物不会言语,却是最懂报恩。你多浇一桶水,多施一次肥,多杀几条虫,你料理几分,她们就回赠几分。相比薄情寡义的人,她永远没有辜负。
更泼实更热情的当属葵花。葵花籽是去秋夜行淹子岭时采回的,小心收藏了一个冬天,春里盆育,再分距移植,待到六月,十八株向日葵呼啦啦已初俱规模。向日葵的种植最乡村,充足的土壤和大面积的新鲜阳光才可以保证她的无拘生长。这种健康明媚的骄傲植物又是最识时务的,暮霭渐起时分,她们便约好了似的一身大大小小的叶片一溜儿垂将下去。更深露重,她们懂得如何收敛飞扬的翅膀保护自己。这种低调乖巧的处世姿态,让她们平安地渡过一个个诡异的长夜或哗然的雨水。其她的植物也各有特点,丁香,长春藤,丝瓜藤,牵牛花,太阳花,梅兰竹菊……我记得种植中的每一个环节和她们生长中的任何细节,也记得柿子树下生出一株无名植物,初夏里竟开出洁白硕大的花。相比那花朵盛开的美艳和骄傲,我更爱那骨朵的含蓄和羞涩。像一把紧紧攥在手里的锦缎,她不打开,你便永远不知道那里面是怎样的锦绣繁华。红的白的紫的花骨朵,撩起的不仅是单纯的好奇与向往,还有封闭久久的激情与力量。
便是这样,植物在一旁沉默,我们在一起说话歌唱、嬉闹拥抱或者偶而忧伤,大多数时,像植物一样,什么都不会说。我热爱的她们如原野般朴素芬芳,却比浩荡的原野更细腻沉静,更俱体敏感,更加光洁明亮。当疲倦,她们抚慰你,令你全身脉络通畅、骨节舒散。当浮躁,她们的存在提醒你,培土,浇水,施肥,投入得去做这些事情会令你获得无知的快乐、简单的幸福,而这些,于越来越贪婪苦恼的人心,已是日渐稀贵。那么,亲爱,来,让我们一起,冲,一朵花微笑;弯腰,扶起雨后跌倒的藤萝;关心,一只鸣声虚弱的鸟雀。如此,我们才有最完美的慈悲心肠爱男人和女人,爱孩子,爱历经沧桑的满头白发,爱这个,众说不一的世界……
转自:
http://www.icpdf.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