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长篇散文]九一年叔叔大病
1991年,我10岁。春节刚过,年味儿似乎还很浓地弥漫在周围。
虽然已经到了春天,可春寒料峭,风像没开刃的刀子,打在脸上有疼痛的感觉。我们的小学校还没有开学。农村里的教育比城里慢半拍,城里现在已经坐在温暖的教室里了,而我们却还在到处游荡。
我刚刚和二毛打完架,因为他骂我兔崽子,我说句脏话,他就恼了,和我摔跟头。他摔不过我,被我推倒在地上,啃了一嘴泥,哭着回家告状了。
我得意洋洋地回家。一进大门就感觉气氛不对,我看见爹黑着脸,娘抱着小弟唉声叹气。我怕我爹。悄悄地进了里屋,看躺在床上的小妹妹。
小妹妹是前几天才从小姨家抱回来的。我不知道爹为什么要收养这个才出生一个月的小女孩,弟弟才二岁,已经够他们闹心的了。现在又来了个小妹妹,那还不把他们愁死。
她刚醒,瞪着小眼睛看屋顶。我走过去,摸摸她的脸,
她就朝我笑。我捏了一下她的脸蛋,她就大声哭起来。爹朝我吼,说你惹她干什么?娘过来哄小妹,对我说,去你爷爷家吧,你叔病了。
我叠了个煎饼,卷几块爹年三十炸的土豆丸子。爹一直蹲在屋门口,啪嗒啪嗒吸他的旱烟袋。我以为他会朝我吼,每当我卷煎饼出去,他都会呵斥我,说我是猪肚子,那么能吃。小时候他从不训我,自从有了小弟和小妹,他对我的态度就恶劣了。
叔和爷爷两个人住在一间老屋,叔叔快四十岁了,还没有找到女人,我听爹说他年轻的时候谈了一个,差点就成了,后来人家家里人嫌他个子小,吹了。那以后,叔叔就再也没找过女人。
村里有几个好事的老人到是替他张罗了几个,每次都是在爷爷家吃一顿饭就没了音信,后来连爷爷也没了兴致。两个人在一起时常还折腾点事,爷爷是个急性子,最看不得叔叔慢腾腾做事的样子,爷俩斗嘴是常事。
爷爷就坐在门口。我一直对他屁股底下的那个小马扎耿耿于怀,每当看到爷爷夹着它到村东去晒太阳,我就羡慕的不得了。可我不敢跟他要。估计要了也不会给我。
爷爷看见我,从裤袋里捏出一把熟花生,放到我手里,说吃吧,熟的。我接过来。问他:叔叔呢?
他出去了。
他不是病了吗?
没大病,腰疼。
几个小伙伴在玩钢蛋,叫我。我看有二毛,就没去。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对爹说,爷爷说叔叔没有生病。爹说你爷爷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糊涂了。
我说叔叔得的什么病,娘说是大病,你别闹了,小孩子问也没有用,吃饭吧。娘给我夹了一个土豆片。我心想什么大病,大病还能出去溜达?
但叔叔真的病了。
他的背上长了一个肉瘤,就在脊柱旁边,压迫着一根神经。肉瘤开始的时候不大,也没有引起叔叔的注意,直到那根神经的发作才去了诊所。村里小诊所的王眼镜说可能是肿瘤,也可能是癌。
他的话一下子让叔叔失去了希望。
爹不相信那个红
褐色的肉瘤会是癌,他说我们家从来没有人得过这种病,不能是癌。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哭了,在我和娘面前,两只大手捂着脸呜呜哭起来。
这已经是阳春四月了,天气暖融融的。院子里我栽的月季开的正艳,满院子的香气。
从这时起,叔就倒在了床上。他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致。
我是很害怕他的。原因是他整天地本着脸,从来不笑。他还喜欢扭小孩子的耳朵和鸡鸡,几乎所有的小孩见了他都会抱头鼠窜。要不是爷爷,我很少到老屋。
但自从知道他得了病以后,我却有意无意地去了几次,每次都在他床头站一会儿,也不说话。他有时候装作睡着的样子,有时候抬起头看看我,眼睛潮湿地问我怎么不出去和小伙伴去玩?
我只好出去,我从小就听他的话,现在他病了,更是要听。
爷爷这些日子似乎忙碌得很,做各种好吃的菜,还要爹到镇上买羊肉,说要给叔叔包羊肉饺子。
每一次爹都是含着泪走进爷爷的老屋,含着泪默
默地按照爷爷的吩咐做一些事。我知道爹心里苦,他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叔受着病痛的折磨。
叔生病的消息在村子里传遍开来。本家的一个在城里工作的大伯知道了,匆匆赶来,他看了看叔的肉瘤,问爹怎么不早去城里治疗,爹说村里的王眼镜说是癌,治也治不好。
大伯就没说话。开着车回到城里,接来一个中年大夫。大伯是区生资公司的经理,有一些医院的朋友。
中年大夫看了看叔的肿瘤,用一个针头扎了扎,愣了半天,对大伯说不是癌,是普通的肿瘤,不过长的不是地方,离脊柱太近,神经太多,做手术不敢说有把握。
大伯点点头,说有一线希望就得看。他把爹叫到门外,问:家里一共有多少钱?爹说不多,几百块。大伯说都带上吧。
大伯对中年大夫说那现在就去手术吧。
爹和几个亲戚抱着一线希望把叔叔抬上了车。去了城里。
叔叔做手术的情形我没有亲见,只听爹说手术很艰难,主刀的医生急得头上直冒汗,手术做完以后,医生松了一口气,拍着爹的肩膀对他说,真是万幸,那个肿瘤离神经太近了。爹感激地直点头。连夜赶回家来,和娘商量着把圈里的那头大白猪卖了,给叔叔做治疗费。
医生说手术虽然成功了,但还要在医院住上一段时间。住院费太贵,爹先前带的几百块钱根本没有用,大伯说可以先用他的钱,可爹不愿意再去麻烦他,他能给叔叔介绍一个好医生,爹已经很感激了。
卖猪的钱并没有撑多少时间。
十天以后,爹的口袋又瘪了。大伯知道家里的难处,便和医生商量,让叔叔住到他的公司里。那里有一间闲房,环境还不错,离医院也不远,换药很方便。医生同意了。
第二天,叔叔便住到了公司里。
这已经是五月底了,天气变得热起来。住在公司一直到我放暑假这一段时间,爹一个人照顾住在公司的叔叔。
为了不耽误家里的活儿,他骑着自行车头天晚上从城里往家赶,第二天早上再赶回医院。那些日子,爹明显瘦了许多。
五月的乡村,正是农村忙碌的时节。娘要照看小弟和小妹,地里的活儿想做也做不了多少。
我每天去镇上中心小学上课,每个周末路过镇小卖部都要给小妹捎上一袋奶粉,娘没有奶水,只好让她喝这个。
为了叔叔的病,家里连买一袋奶粉的钱也吃力了。每次娘都是咬着牙往我手里塞上五块钱,说买些廉价的吧,委屈你小妹了。
爹看在眼里,也是唉声叹气,没有什么办法。
我提出来到城里照顾叔叔。爹眼睛一亮,说可以倒是可以,你叔那里也没有什么太多的事情。就是给他打打饭,伺候 起床,你干得了。可是你还要上学。我说可以给学校请假。娘在一旁给小妹喂奶,插话说,不行,等放假吧。
我只好盼望着学校快点放假。
收割小麦的时候,我去了城里,爹回家割麦,天气热起来,公司里的梧桐树上趴满了知了,日夜叫个不停。
公司很大,从大门口进了以后,大约走了十几分钟才到了叔叔的病房。公司里到处都是人,女人们穿着整齐、漂亮的衣服,和村里的姑娘简直就是两个星球的人。
公司里满墙满墙的爬墙虎,像是涂了一层绿色的油漆,青翠欲滴的样子。一间间小格子似的房间,塞满了花花绿绿的男女。
叔叔的病房就在大伯办公室旁边,里面并排放着两张床,叔叔正在打着吊针,我进去的时候,那个中年大夫正在给他换药,大伯背着手站在旁边,和大夫说笑着什么。我怯生生地靠过去,叫了一声大伯,他呵呵笑着,说来了。我嗯了一声,就把脸转向叔叔。
叔叔看了我一眼,笑了一下。可能是生病躺在床上的缘故,他似乎变得白净虚胖起来。中年大夫让他翻过身去,一个核桃大的凹下去的伤口呈现在我的面前。
大夫说开始长肉了,只要不感染,再过一个月就可以回家了。
大伯仍旧呵呵笑着。
换完药,大伯把大夫送出去。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叔叔两个人,我才开始打量起房间。叔说放假了?我说放假了。他说,家里开始忙了吗?我说该收麦子了。他就不说话。
一会儿,大伯从另一间房子走进来,我这才发现他的办公室和病房是连在一起的,中间有个小门。他问我同样的话,我只好重复一遍。他说,中午到家里吃饭。就出去了。
我和叔叔没有话说,就看带来的书本。不知不觉到了吃饭的时间,叔却睡着了。我犹豫着怎么去打饭,听见窗外有人喊我的名字。是大伯家的三姐,在叫我去家里吃饭。
我看着熟睡的叔,跑出去,叫了声三姐。她笑了一下,三姐笑起来很好看。她比我大五六岁,大伯没搬到城里来时,她还带我玩过游戏呢。
走出去好远,她突然问我,怎么没拿饭缸?我愣了一下,什么饭缸?她笑笑,说给你叔叔盛饭的饭缸?我恍然大悟,赶紧往回跑。
大伯一家五口人,坐了满满一桌子,添我一双筷子似乎变得特别拥挤起来。我生性腼腆,不习惯人多的场合,很拘束地吃着他们给我夹的各种或油腻或清淡的菜,却什么味道也吃不出来。
第一次在大伯家吃饭,我只混了个半饱。
三姐问我吃饱了没?我挺挺肚子说饱了,很饱。
吃完饭,把叔叔那份带上就走了。从大伯家到公司要穿过一条马路,每次过马路的时候,我都提心吊胆,马路上的车太多了,呼啸着跑来跑去。现在我还会想起拎着饭缸停留马路的样子,那是一种很孤独的无助。
这个夏天因为叔叔变得特别枯燥起来。如果在家里,我这时候肯定在和伙伴们在小河里游泳,或者在村东小树林底下打牌。公司里没有小伙伴陪我玩,每天除了给叔叔打饭以外,几乎没有任何事情可做。
带来的几本书也看完了,大部分的时间我躺在床上,或者睡觉或者透过窗户看外面的树和人。
天气太热了,屋里的吊扇呼呼地扇着,那风却很烫。这样的天气很容易犯困,我干脆就睡觉。
中午睡到四点钟,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想跑出去溜达,公司里人太多,我有些怕他们,不敢出去。
有一次终于鼓起勇气,一个人偷偷溜出去,顺着公司门口的大道往前走,用不了多久,就看见一家影院。
以前听爹说过公司旁边有一家很大的影院,也是我们一个本家在那里当经理,想必就是这一家了。
电影院门口贴满了五颜六色的海报,一张张美女和野兽的图案夸张地竖立在那里。一场电影刚刚结束,人流从影院门口一下子涌了出来。
我远远地看着,愣了一会儿,继续往前走。
一个个小摊摆满了路旁,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各种各样的小吃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我咽了口吐沫。口袋里有两个一角的硬币,我知道它们什么也做不成。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 天色渐渐暗下来,我心里发慌,开始往回走。经过电影院的时候,听见里面有人广播,电影又要开始了。我心里一动,想起小时候在镇上偷着看电影的事情。
大约三年前,爹带着我去赶镇上的庙会。快回来时,我碰到二毛。两个人商量到影院看电影。爹叮嘱我们几句就一个人回去了。
他留给我一元钱,我没舍得花,和二毛混进了影院,看了一场《少林寺》,可真过瘾。为了这场免费电影,我得意好长一段时间。
看着许多人走进影院,再看看那些花花绿绿的海报,我突然想:也许可以混进去?反正自己的本家在电影院当经理,抓住了也不怕。
这样想着,就尾随一共中年男子往影院走,检票的是两个身强力壮的小青年,走到他们面前的时候,我心里发慌。
一个声音说,你的票呢?
我一下子愣在了那里,下意识地指了指前面的中年男人。没想到他说了句:我就一张票,不认识你。他说的倒是实话,我却惨了,满面通红地往外溜。
我听见其中的一个小青年说,谁家的孩子,乡下人吧?我的心里很不好受,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几乎是跑着回到了公司。
回到公司,叔叔看到我一脸沮丧,问我去哪里了,回来这么晚?我说出去溜达了一会儿。他就没有说什么,叮嘱我去大伯家打饭。三姐已经不来叫我了,让我每天下午六点半准时去。
来到公司已经三四天了,我还没有习惯大伯家的环境,除了三姐,几乎不和其他人说话。他们好像也各自有各自的事情,不大搭理我。
夏天天黑的晚,六点多天还大亮着。大伯家来了客人,叔叔的那份菜没有做完,我就坐在大伯门口的台阶上等。大伯家正对着那条公路,我一个人呆呆地看车来车往,脑子里却是在影院被小青年呵斥的情形。
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转过脸,三姐站在门口,手里拿了个鸡腿,说给你吃吧。我摇摇头说不吃,你吃吧。她笑笑,我吃过了,给你拿的,吃。我还是不吃。她硬塞给我,我满面通红地接了。
这可能是我第一次吃到这样的鸡腿,真香。
除了给叔叔打饭,我还要照顾他的起居。虽然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可叔叔还不能下床活动,连大小便也必须在床上。
公司里有一个公共厕所,离病房很远,每天晚上我拿着便壶去厕所的时候,心里就有一种神圣感觉,我以为没有什么比为亲人做这样的工作更神圣了。
也许我拿的东西太敏感,有好几次,在路上碰到公司的管理人员,问我:你手里拿的什么?我说,屎。他们就不理我了,远远地躲开。我心里想笑,有恶作剧得逞的愉快。
有一天特别热,电风扇呼呼扇了一夜,我晾了肚子,第二天早上拉稀,不小心沾到裤子,不敢跟叔叔讲。我只带了一条裤子,只好在病房隔壁的仓库里用卫生纸处理。
一个中年女管理人员,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匆匆忙忙赶来,以为抓了个小偷,看见我撅着屁股,羞得满面通红,说这个孩子,怎么……她自言自语地嘟囔着走了。
我尴尬地愣在那里,心里嘭嘭直跳。这件事直到现在我还记忆犹新。
大伯公司里很忙,虽然和他只有一墙之隔,却时常看不到他办公的身影。
这天我百无聊赖地在公司中心花园数那些盛开的鲜艳的小花朵,看见三个人大大咧咧地往公司里闯,一个男的肩头扛着一个摄象机,一个美丽的女孩子手里拿着话筒。他们询问经理在哪里,门卫看样子不敢拦他们,老老实实地指给他们大伯办公的地点。
我很奇怪,难道大伯要上电视了?赶紧跑回去,报告叔叔,叔叔却在睡觉。我跑出来,站在门口,看着三个人走进大伯的办公室。我*过去,听见大伯浑厚的声音,他边请记者坐边吩咐办公室的女人倒水。
我蹭到大伯办公室门口想看个清楚,却被一个漂亮的阿姨给推了回来,顺手就带上了门。我只好回到了病房里。
晚上,我便听三姐说,大伯上了本城的电视,不过不是什么好事,是因为有人在公司里买了假地膜,向电视台举报。大伯却好像对此很不在乎,依然是一副笑脸。
后来我听叔叔说,那是一个误会,假地膜的责任不在公司,在生产厂家。电视台还专门为此向大伯道了歉。
电影看不成,闲着没事,我就在公司里溜达。平时公司里很忙,人来人往的,一到周末公司就沉静下来。
除了公司仓库以外,我几乎转遍了公司的每一个角落,还看了公司的冰糕厂。那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厂房,里面冷飕飕的,全是女工在不知疲倦地忙。
有一个非常年轻的穿着红色上衣的女人,看见我,向我招招手,问我是不是想买冰糕,我摸摸口袋里的两个硬币,摇摇头。我知道他们这里都是大雪糕,五角钱一个,我根本买不起。
我走出去,在冰糕厂门口碰到一个小女孩,和我差不多年纪,一手拿着一块大雪糕,有滋有味地吃着。她看见我,得得得跑过来,说,你愿意和我一起玩吗?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和我一起玩,我不认识她啊。就愣在那里。
她自顾自地说她叫云云,也住在公司里,公司里的小孩非常少,没有人陪她玩。她问我上几年级。
我看着她手里的雪糕,不说话。
她愣了一下,说你别走,我就回来。说完她就扎进冰糕厂。我低着头。
一会儿的工夫我看见一双红色的凉鞋,停在我面前,说给你一块大雪糕,我妈妈在冰糕厂。
我抬起头,看见那个穿红色上衣的阿姨朝我笑。
我脸上发烫,不好意思吃。小女孩塞给我,说吃吧,你吃呀。我们做好朋友吧。
我看看她,红着脸说我不是城里人,我家在乡下。
她说,那你为什么到这里来?
我说是为了伺候叔叔,他生病了。
她说,那你应该在医院里啊。
我说,我们家穷,住不起医院,就住在公司里,我大伯是这家公司的经理。小女孩不说话了。
那以后的周末,我常常看见这个小女孩,有时候和她在一起,在公司里瞎转。有一次,她指着我的头发说,你该理发了,看你像个小刺猬。
我问她哪里可以理发?她说公司里就有,免费为职工理发。
可是我不是职工啊。
她说你大伯是经理你怕啥?她带着我去了理发处。一个围着白围裙的老大爷坐在屋子里,看书。看见我们进来,笑着问,小朋友,干什么?
小女孩说来理发,她指指我。
老大爷仔细看着我说,不是公司里的人吧,不是公司里的要收费的。
小女孩理直气壮地说,他大伯是公司的经理。
老大爷看看我,是真的?是哪一个经理?
我说是姓刘的那一个。
老大爷说,噢,是刘经理的亲戚,那我就给你理一下吧。
小女孩像是打胜了仗,高兴地坐到了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大爷给我理发。
叔叔显然发现了我情绪上的变化,除了必要的时间让我留在他的身边以外,大部分时间就让我自己去玩。
过了些日子,他差不多可以下床行走了。公司下班人少的时候,我就搀扶着他到公司大院里转转,他说自己在屋子里呆的太久了,闷的要死。
又过了几天,叔叔便尝试着一个人慢慢走动,我和小女孩在一起玩的时候常看见他愣愣地站在公司门口,静静地看车来车往,看川流不息的人群。
叔叔有些想家了。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可以回家治疗,有一次,他让我看他的伤口,问我长得怎么样?我看看那刚长齐的鲜红鲜红的肉,说差不多快好了。
于是叔叔在中年大夫换药的时候,问他可不可以回家治疗。
大夫犹豫了一下,说家里条件怎么样?现在天气这么热,卫生状况要求高一些。
叔叔说,我回去住在我哥家里,有人伺候。
大夫就没再说什么,征求大伯的意见。大伯不表态,只说如果想回去,他就安排车,叔叔决定回家了。
第二天是周末,我们早早收拾了东西,主要是一些针药要带回去,其他没有多少东西。上车之前,我到处寻找那个叫做“云云”的小女孩,她却没有遵照我们事先约好的来送我。
我有些失落,默默地坐在叔叔旁边。他平躺在座位上,腰部垫了一块大海绵。车子驶出公司,我不经意地从反光镜看见了她,站在公司门口,不停地朝我挥手。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叔叔回来以后,就睡在我的房间。爷爷也接过来了,我们家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不过,这种情形也只会出现在吃饭的时候,其余的时间爷爷都在外面打牌或者干别的事情,而叔叔能下床以后,也是闲不住,他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为家里垒了一个鸡圈。
叔叔的针药用完以后,大伯带着中年大夫到家里来复诊。那天,我有点事去了一个亲戚家。听爹说,大夫一进大门,就皱起了眉头,他看到院子里有好几片鸡粪。
在对叔叔进行简单的检查以后,中年大夫对大伯说差不多,可以了。大伯点点头。爹想留他们吃顿饭,大伯拒绝了。
大夫临走的时候,嘱咐爹,注意卫生,天太热。
爹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脸红红的。他小声说,乡下比不得城里。
后来某一天,我娘又回忆起这件事来,说那天好像还有个小女孩,穿着红色凉鞋的。
我眼睛一亮,说她长得什么样?是不是弯弯的眉毛,眼睛大大的,睫毛很长,说话细声细气的。
娘说差不多吧,她还问我咱们家的墙壁上的那些奖状是谁的?我告诉她是你的,她好像认识你。
我愣在那里。
后来,我便和小女孩失去了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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