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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尼(1939- )主要诗集有《自然主义者之死》(1966)、《引向黑暗之门》(1969)、《外出度冬》(1972)、《北方》(1975)、《农活》(1979)和《站台》(1984)等,1995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警察来访
他的摩托车立在窗下,
一圈橡皮像帽斗
围住了前面的挡泥板,
两只粗大的手把
在阳光里发着热气,摩托的
拉杆闪闪有光,但已关住了,
脚蹬子的链条空悬着,
刚卸下法律的皮靴。
他的警帽倒放在地板上,
靠着他坐的椅子,
帽子压过的一道沟
出现在他那微有汗水的头发上。
他解开皮带,卸下
那本沉重的帐簿,我父亲
在算我家的田产收入,
用亩、码、英尺做单位。
算学和恐惧。
我坐着注视他那发亮的手枪皮套,
盖子紧扣着,有绳子
连结着枪托。
“有什么别的作物?
有没有甜菜、豌豆之类?”
“没有。”可不是明明有一垄
萝卜,在那边没种上
土豆的地里?我料到会有
小作弊,默默坐着想
军营里的黑牢的样子。
他站起来,整了整
他皮带上的警棍钩子,
盖上了那本大帐簿,
用双手戴好了警帽,
一边说再见,一边瞧着我。
窗外闪过一个影子。
他把后底架的铁条
压上帐簿。他的皮靴踢了一下,
摩托车就嘟克、嘟克地响起来。
(王佐良译)
挖掘
在我手指和大拇指中间
一支粗壮的笔躺着,舒适自在像一支枪。
我的窗下,一个清晰而粗厉的响声
铁铲切进了砾石累累的土地:
我爹在挖土。我向下望
看到花坪间他正使劲的臀部
弯下去,伸上来,二十年来
穿过白薯垄有节奏地俯仰着,
他在挖土。
粗劣的靴子踩在铁铲上,长柄
贴着膝头的内侧有力地撬动,
他把表面一层厚土连根掀起,
把铁铲发亮的一边深深埋下去,
使新薯四散,我们捡在手中,
爱它们又凉又硬的味儿。
说真的,这老头子使铁铲的巧劲
就像他那老头子一样。
我爷爷的土纳的泥沼地
一天挖的泥炭比谁个都多。
有一次我给他送去一瓶牛奶,
用纸团松松地塞住瓶口。他直起腰喝了,马上又干
开了,
利索地把泥炭截短,切开,把土.
撩过肩,为找好泥炭,
一直向下,向下挖掘。
白薯地的冷气,潮湿泥炭地的
咯吱声、咕咕声,铁铲切进活薯根的短促声响
在我头脑中回荡。
但我可没有铁铲像他们那样去干。
在我手指和大拇指中间
那支粗壮的笔躺着。
我要用它去挖掘。
(袁可嘉译)
玩耍的方式
阳光直穿过玻璃窗,在每张书桌上
寻找牛奶杯盖子、麦管和干面包屑
音乐大踏步走来,向阳光挑战,
粉笔灰把回忆和欲望掺合在一起。
我的教案说:教师将放送
贝多芬的第五协奏曲,
学生们可以在作文中自由表达
他们自己。有人间:“我们能胡诌一气吗?”
我把唱片一放,顿时
巨大的音响使他们肃静;
越来越高昂,越坚定,每个权威的音响
把课堂鼓得像轮胎一般紧,
在每双瞪圆了的眼晴背后
发挥它独具的魁力。一时间
他们把我忘了。笔杆忙碌着,
嘴里模拟着闯进怀来的自由的
字眼。一片充满甜蜜的静穆
在恍惚若失的脸上绽开,我看到了
新面目。这时乐声绷紧如陷阱,
他们失足了,不知不觉地落入自我之中。
(袁可嘉译)
期中休假
整个上午我坐在学校校医室里,
数着宣告下课的一下下钟声。
两点钟,我的邻居用车送我回家。
在门廊里.我遇见父亲在哭泣——
平常遇到丧事,他总能从容对付——
大个子伊文斯说这是个严重打击。
我进屋时婴儿咕咕叫着,笑着
摆动摇篮,我感到窘迫
当老年人站起来和我握手,
告诉我他们“为我受苦而难过”,
有人低声对陌生人说,我是老大,
在学校做事,我母亲握着我的手
边咳嗽边发出无泪的气愤的叹息。
十点钟,救护车到了,运来
护士们止了血、包扎好了的尸体。
第二天早晨我走进屋去,雪花莲
和蜡烛使床榻得到慰藉。六周来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今,脸苍白,
他左太阳穴上有紫色的血块,
他躺在四尺长的木箱里就像躺在儿童床里,
并无血淋淋的伤痕,汽车的保险杆利索地把他击
倒了。
一只四尺长的木箱,每年一尺长。
(袁可嘉译)
个人的诗泉
(为米凯尔·朗莱而作)
童年时,他们没能把我从井边,
从挂着水桶和扬水器的老水泵赶开。
我爱那漆黑的井口,被框住了的天,
那水草、真菌、湿青苔的气味。
烂了的木板盖住制砖墙里那口井,
我玩味过水桶顺绳子直坠时
发出的响亮的扑通声。
井深得很.你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干石沟下的那口浅井,
繁殖得就像一个养鱼缸;
从柔软的覆盖物抽出长根,
闪过井底是一张白脸庞。
有些井发出回声,用纯洁的新乐音
应对你的呼声。有一口颇吓人;
从蕨丛和高大的毛地黄间跳出身,
一只老鼠啪一声掠过我的面影。
去拨弄污泥,去窥测根子,
去凝视泉水中的那喀索斯,他有双大眼睛,
都有伤成年人的自尊。我写诗
是为了认识自己,使黑暗发出回音。
(袁可嘉译)
饮水
她每天来打水,每一个早晨,
摇摇晃晃走来,像一只老蝙蝠。
水泵的百日咳,水桶的声音,
捅快满时响声逐渐减弱,
宣告她在那儿。她那灰罩裙,
有麻点的白搪瓷吊桶,她那嗓门
吱吱嘎嘎地响就像水泵的柄。
想起那些夜晚,满月飘过山墙,
月光倒穿过窗户映落于
摆在桌上的水杯。又一次
我低下头伸嘴去喝水,
忠实于杯上镌刻的忠告,
嘴唇上掠过;“毋忘赐予者”。
(袁可嘉译)
阳光
献给玛丽·希内
阳光照耀,空荡荡的
院子里戴盔甲的水泵
它的铁在热乎起来,
斜挂着的水捅里
水变得稠而甜了。
太阳悬在天空
就像一个大盘子
倚着长长的
午后之墙凉着。
这时,她的双手
在烤盘上忙乱。
通红的炉子
向她发出热气浪,
她穿着沾满
面粉的厨裙
站在窗边。
有时她用鹅毛掸子
掸掉板子上的饼屑,
有时坐下,膝头宽宽,
指甲沾满白粉,
胫部粉斑斑的。
这里又有了空间,
随着两口钟的滴答声,
烤饼又涨起来。
这里有着爱
就像白铁匠的杓子
越过它的光亮
沉入食物箱中。
(袁可嘉译)
追随者
我爹在耕地,把马匹驱赶,
鼓圆了肩膀,像一张满帆
撑挂在车辕和土垄之间,
马匹使劲拉,他嘴里呃呃喊。
是行家。他把挡泥板装好,
把尖尖的钢刃固定,它琤亮,
草皮翻过去不会碎掉。
到垄头,缰绳啪的一声响,
汗淋淋的马匹转过身来
回到地里,他一只眼睛
眯成一条缝,向土地斜窥,
估出土垄间行距,确又准。
在他钉靴后,我跌跌撞撞,
有时跌倒于光滑的草皮,
有时他让我骑在他背上,
随他的脚步忽上来,忽下去。
我极想长大成人去耕地.
闭上一只眼,使双臂吃劲。
我能做的却只是在田里
随着他宽阔的影子行进。
我是个废物,总是绊倒,
跌交,哇啦哇啦叫,但现在
却是爹在我后面跌交,
跟着我,硬是不肯走开。
(袁可嘉译)
歌
一棵花楸树像撅着嘴的女孩。
在小路和大道之间,
一些赤杨远远地站在
湿漉漉的灯心草丛中。
土语像泥泞中绽开的花朵,
完美的音调不凋的蜡菊,
此刻,鸟在这一切的音乐中,
近乎地啼唱。
鱼网
任何明净的东西使我们惊讶得目眩,
你的静默的远航和明亮的捕捞。
海豚放开了,去捉一闪而过的鱼……
说得太少,后来又太多。
诗人们青春死去,但韵律护住了他们的躯体;
原型的嗓子唱得走了调;
老演员念不出朋友们的作品,
只大声念着他自己,
天才低哼着,直到礼堂死寂。
这一行必须终结。
然而我的心高扬,我知道我欢快地过了一生,
把一张上了焦油的鱼网织了又拆。
等鱼吃完了,网就会挂在墙上,
象块字迹模糊的铜牌,钉在无未来的未来之上。
奇异的果实
这就是那女孩的头,像掘出的葫芦。
椭圆脸,李子肌肤,李子核似的牙齿。
他们解绷带似的弄掉她头发上的湿蕨
然后细览盘卷的头发,
放出她皮革似的美貌上的空气。
油脂之头,易腐之宝:
她破碎的鼻子黑暗如泥炭块,
她的眼窝空如旧矿场的坑。
迪奥多鲁斯。西库卢斯承认
他对诸如此类已逐渐处之泰然:
被谋杀的、被遗忘的、无名的、可怕的
被斩首的女孩。逼视斧头
和美化,逼视
已开始有点像敬畏的东西。
(黄灿然译)
山楂灯
隆冬的山楂树不当令地燃烧着,
蟹爪刺,给小个子用的小灯盏,
不想再要他们别的什么,只要他们保持
不让那自尊的灯芯熄灭就行了,
免得亮光招致他们失明。
但是有时候当你的呼吸羽毛般轻歙在寒霜中,
它会变成第欧根尼游荡的形状,
手上提着他的灯笼,寻找一个正人君子;
于是你最后从山楂树背后细看
他把灯笼提到它那齐眼高的枝桠上,
而你却退缩了,当你面对它那黏合的心和核,
它那扎血的刺你希望可以考验并证明你清白,
它那被啄食的成熟审视你,然后移开。
(黄灿然译)
铁匠铺
我只认得一道进入黑暗之门。
外面,旧轴和铁箍正在锈蚀;
里面,锻砧短音的铿锵声,
不可预料的扇形火花
或新蹄铁在水中变硬时的咝咝声。
锻砧一定是在中央某处,
呈独角兽状,一端是四方形的,
固定在那里:一个祭坛,
在那里他把自己消耗在形状的音乐中。
有时候,围着皮革巾,鼻子里满是茸毛,
他斜身靠到窗框外,想起双蹄
在风驰电掣的来往车辆中碰击;
然后咕哝着走进去,轻一下重一下
要打出真铁,要锻出吼叫声
(黄灿然译)
当我们爬上路堑的斜坡
我们的眼睛便与电报杆上的白磁杯
和咝咝发响的电线齐平。
像可爱的悠闲之手它们向东向西蜿蜒
好几英里直到我们看不见,悬垂
在它们被燕子压着的负荷之下。
我们很小并且自忖我们不知道
那些值得知道的事。我们料想文字在电线上行走
藏在那一小袋一小袋闪闪发亮的雨滴里,
每一袋都种子般装满了
天上的光,生辉的句子,而我们
相比之下是如此地无穷小
简直可以一下字穿过针眼。
晚安
门闩拨开,一窝锋利的光
剖开了庭院。从那扇矮门外
他们弓身进入如蜜的走廊,
然后直接穿过那道黑暗之墙。
水坑、鹅卵石、窗框和门阶
稳稳置于一堵光亮中。
直到她再次超越她的影子跨步进来
并取消她背后的一切事物。
(黄灿然译)
远方
当我回答说我来自"远方"
关卡那个警察厉声说:"哪个远方?"
他还没完全听清楚我说些什么就以为
那是这个国家北部某地的名字。
而现在它——既是我居住过又是我
离开了的地方——仍然有很长距离要走
像花了很多光年从远方而来
又要花很多光年才抵达的星光。
(黄灿然译)
雨声——纪念理查德。埃尔曼
1
彻夜的抽打泛滥于阳台上的
木板。我一无所思地陷入
它漫长的劳累里,然后意识到
滴水的檐槽和光,并对自己说些
有关死者的无足轻重的套话
例如“人们会想念他”和“你要忍耐住”
2
那有可能是佩雷德尔基诺杂草丛生的
潮湿花园:从残冬的
阴沉里望出去的幻境
被柑橘和伏特加的清澄照亮,
在那里宽厚而又严厉的帕斯捷尔纳克
毫不犹豫地向自己作交待。
“我有欠下一大笔债的感觉,”
他说(据记载),“这么多年来
只写些抒情诗和搞翻译。
我感到有某种职责……时间在消逝
尽管它有很多过失,却比早年
更有价值……更丰富,更仁慈。”
也有可能是雅典街的融雪
和水坑,在那里威廉。阿尔弗雷德站在
潮湿的门阶前,想起了那位在六十岁时
逝去的朋友。“写了《夏潮》之后 ——注:指罗伯特。罗厄尔
将会有一次深化,你知道,某种
更充实的东西……哎好啦,再说一声晚安。”
3
檐槽是一片水的刘海而夏天的
倾盆大雨持续鞭打:你浸泡在运气里,
我听到他们说,浸泡、浸泡、浸泡在运气里。
还听到那洪水,它从下面上涨
叫价和预示吉兆如一件杰作
或像起了一个溢出自身的名字。
半岛
当你再也无话可说,那就驾车
在半岛上兜它一天。
天空高如跑道上的,
地上没有标志所以你不会抵达
而只是经过,尽管总是在绕着初见的陆地转。
在黄昏时分,地平线喝尽了大海和山岳,
犁过的田野吞下了刷白的三角墙
而你再次在黑暗中。于是回想
上釉的前滩和倒影的原木,
把浪花撕成碎片的岩石,
用它们自己的脚踩高跷的细脚鸟,
安然把它们自己驶进浓雾里的岛屿
然后驾车回家,仍然无话可说
除了现在你将用这办法解开所有风景的
密码:事物自己呈现的形状都是那么光洁,
水和地面都去到了它们的尽头。
(黄灿然译)
母亲
当我在水泵边干活,夹着
细雨的强风正在磨损
我正在泵水的水绳。
每次活塞囫囵一口它就自己松开
像空气的胞衣。
我已厌倦于喂养家畜
每天黄昏我都要用这个把手
劳作半个小时,那些母牛
对着牛棚里的槽狂饮。
我还没有注满
它们又把水喝低了。
它们又跟到他安在篱笆上那个
预先制好的门边:一个叮当响的床头板
用金属丝系着架在柱子之间。它就快朽烂了。
它再也不为任何欢乐而响了。。
我已经厌倦内心带着这个活塞
四处闲逛。老天,他玩起来就像一只
系着绳子乱蹦乱跳的牛犊。
躺着或站着都不能解决这些恶作剧,
我阱里这囫囵。
啊既然我也是自己的一个门
那就让这样的风磨损我的水吧
就像把我的裙裹在我的大腿上,
把空气填进我喉咙。
(黄灿然译)
结婚日
我很害怕。
声音在白天里停止了
而那些形象盘绕又
盘绕。为甚么老是那些眼泪,
他脸上那蛮荒的悲伤
在那辆的士外面?哀悼的
气息从我们那些挥手
告别的朋友身上升起来。
你在高高的蛋糕背后歌唱
像一个被抛弃的新娘,
她追问、狂乱,
然后举行仪式。
我走进男厕
怀着一颗刺穿的心
和一个爱情传奇故事。让我
伏在你的胸脯上一直睡到机场。
(黄灿然译)
一九六九年夏天
当提防群众的警察
向法斯路开火,我只不过是在
马德里遭强暴的太阳凌辱。
每个下午,在公寓那焙盘似的
酷热中,当我汗流浃背一路
读着乔伊斯的传记,海鲜市场的腥味
扑鼻而来犹如亚麻坑的恶臭。
感觉就像呆在黑暗角落的儿童,
靠在敞开的窗边的披黑巾老妇,
西班牙运河流出的空气。
我们在星光下的平原上一路谈话回家,
民防警察那专利的皮革
闪烁如亚麻污染的水中的鱼肚。
“回去吧,”一个说,“尝试去接触人民。”
另一个从山中招来洛尔迦的亡魂。
我们苦坐着听电视上的死亡人数
和斗牛报道,名人们
从真人真事仍在发生的地方到来。
我退到普拉达美术馆的阴凉里。
戈雅《五月三日的枪杀》
占去一堵墙——那些扬起的手臂
和反叛者的痉挛,戴头盔
和背背包的军队,枪支
齐射的有效斜度。在隔壁
他的梦魇,嫁接到宫墙——
黑暗的气旋,集结,溃散;农神
用他自己孩子的血来装饰,
巨大的混沌把他野兽的屁股
转向世界。还有,那决斗,
两个狂暴武士为了荣誉而用棒
把对方打死,陷在沼泽里,下沉。
他用拳头和肘作画,挥舞
他心中的染色披风,一如历史要求的。
(黄灿然译)
直立,黝黑,裹着条纹和花缎如葬礼上的
无袖长袍,鼬鼠的尾巴
炫耀鼬鼠。夜复一夜
我像客人一样期待她。
冰箱把嗡嗡声传入寂静。
我台灯暗淡下去的光波及到阳台。
小小的橙若隐若现于橙树上。
我开始紧张如窥视狂。
十一年之后我再次在整理
情书,启开“妻手”这个词
像一个陈年酒桶,仿佛它那纤细的元音
转化成了加利福尼亚黑夜的泥土
和空气。桉树那股美丽而
无用的浓烈味道说明你不在。
一口酒的后果就像要
把你呛得跌下冷枕头。
而她在那里,那只专注、有魅力、
普遍、诡秘的鼬鼠,
神话化了,非神话化了,
嗅着我五英尺以外的纸板。
昨夜一切又历历在目,就寝时
又想起你那些衣物的煤烟味,
看见你低着头,翘着尾巴在床底抽屉
寻找那件突出跳水身材的黑色睡服。
(黄灿然译)
视野
我记得这个女人,她几年来
坐在轮椅里,眼睛直视
窗外小巷尽头的西克莫树
掉下叶子和长出叶子。
直截地掠过角落里的电视,
患矮树病的狂遭的山楂树从,
同样一些风吹雨淋的小牛犊,
同样一片狗舌草,同样一座山。
她稳固如那个大窗。
她的额明晰如那张轮奇的铬合金。
她从未悲叹过并且从未
携带过一盎司多余的感情重量。
跟她面对面是一种教育,
就像你跨过一道架得很结实的门——
路边斜立、干净、铁制的那种,
横在两根刷白的支柱之间,在那里你能
看见比你预想中更深远的乡村
并发现篱笆后的田野
变得益发陌生,当你继续站着集中精神
然后被那挡住视线的东西吸引住。
(黄灿然译)
非法分子
凯利养了头没有执照的公牛,远远从
大路躲开:想要到那儿给母牛配种,
你须冒受罚之险,但还得照常付款。
有一回我拽着一头紧张的弗里斯兰
穿过花絮蓬松的赤杨林荫小路,
来到关着那头公牛的木棚之处。
我塞给老凯利光溜的银币,为啥
我却说不清,他咕哝一句"去吧,
到那门楼上去"。居高而临,
我注视着这做买卖似的受孕。
门,开了闩,光当当撞回到墙垣。
那非法的种畜摸索着走出厩栏,
就好象一台转轨的老火车头似的不慢不急。
他兜圈,打呼噜,嗅着。没有兴奋的喘息,
只有和气的生意人似的从容不迫;
然后是笨拙而突如其来的一跃,
他那疙里疙瘩的前腿跨上了她的腰胯,
冷漠得似辆坦克,他把生活撞击到家;
下来的时候好象一只沙袋,坠地翻倒。
"她准行"凯利说着,用木棍轻敲
她的后腿。"不行的话,再把她牵回来。"
我走在她的前头,缰绳现在松垂了下来;
而凯利吆喝着,戳打着他的非法分子:
那家伙有了空间,又回到暗处,进食。
(傅浩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