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的自传比小说更小说
比小说更小说
——读《王蒙自传》
古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确，对于文艺，从来没有一个固定的可量化的比较模式，我们很难说莎士比亚和托尔斯泰谁更伟大。但我依然大胆地断言，王蒙在
当代文学史的地位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这样说的意思是指王蒙本身的丰富性，他的价值除了他的作品之外还具有更丰厚的文学史的价值。王蒙对当代文学及当代历史的参与和见证也决定了他的自传的价值。说王蒙的自传比小说更像小说并不是指虚构，而是指他的人生
之波澜曲折、大起大落有如小说之一唱三叹。
正如《王蒙自传》的腰封上所写“文学大师的70难家事国事心事自述/一个人的‘国家日记’，一个国家的‘个人机密’”，对王蒙的自传我们可以有多种不同的解读角度。但是，作为一个文学研究者，我更
愿意将自传与王蒙的创作联系起来阅读。我们知道童年生活对人的一生有着无比重要的影响，弗洛伊德的研究也告诉我们：儿童有其自身的**生活，而且对他的一生都有重大影响。作家的创作与他的切身经历总是有着或显或隐的对应关系，所以索引阅读才这样经久不衰并给我们带来另一种类似获悉秘密的乐趣。真诚的自传对理解一个作家大有裨益，仿佛一把进入他作品世界的钥匙。
事实上，王蒙在自传中也坦陈了很多作品的人物及细节来源，比如《活动变形人》中的倪吾诚的原形正是他的父亲王锦第，又如《青春万岁》中有个一个人物童年失眠正是他自己的切身经验。更多地在自传中涉及的是他从小就积累起来的自觉的阅读经验提供了他写作的基本营养。王蒙生活经验的丰富使他的想象获得了坚实的基础，使他的作品有着难得的合理性与真实性。
在自传的第一部《半生多事》里，王蒙详细地叙述了自己的家庭，这种颇有点怪异的家庭模式给了王蒙最初的人世教育。王蒙写到父亲如何与母亲、姨妈与姥姥争吵，不是一般的家庭争吵，而是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大打出手到脱裤子。就是在叙述这样的情境，王蒙接着写道：南魏儿胡同十四号，父亲住北屋，姥姥和二姨住东屋，我、姐姐和母亲住南屋，院子里有一座大藤萝架，春天开着紫花，香气扑鼻，藤萝花可以和到面团里加上白糖做蒸饼。花开了结成大荚，那样雄壮和辉煌的大荚却没有用场。我小时候常常计划长大以后研究和开发藤萝荚。
有什么办法呢？在各种可怕的事件发生的同时，我保存着对于藤萝小院的欣赏，保持着开发藤荚的幻想。这才是王某。
无疑，这就是王蒙天性的一个侧面。当残酷来袭的时候，内心依然能够存留本真的浪漫与超然，这与日后叙事情感的节制和展示事物的多样性、丰富性有着潜在的关系。
在《我要革命》这一节里，王蒙写到一个叫李新的革命者对他的影响，尤其谈到他的语言优势，与之对比，他谈到自己听到市局长温某某的讲话的感觉，并得出结论：“我相信一个政权的完蛋是从语言文字上就能看出来的，是首先从语文的衰落与破产开始了走下坡路的过程的。同样一个政治势力的兴起也是从语文上就显示出了自己的力量的。”
可见，王蒙非常重视语言的力量。20世纪许多的理论问题归根结底都曾受到语言学成果的影响，其中索绪尔贡献非常突出。他对语言结构的深入研究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别的社会学科的研究面貌。
作为我们每天都在自觉不自觉地运用着的交流工具，语言的力量无处不在，然而却处于蒙昧的状态，学文学的关注的更多的是语言的优美，当然，作家王蒙也花了更大的篇幅谈到中文尤其是古文的优美雅致。正是由于语言本身蕴涵的力量，胡适倡导的白话文运动才如此深刻地促成了“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到来，甚至改写了20世纪的中国历史。在今天声势滚滚的全球化浪潮中，语言依然是一个固执的主角，语言的势力与国家的综合实力有着某种对应的关系，随着我国在国际社会地位的提高，学习汉语的外国人逐步增多，现代汉语的优势也慢慢出现出来。
王蒙对语言本身的重视也决定了他对文学的态度，文学到底是一种语言的艺术，没有对语言本身的敏感、斟酌，就很难有高的文学修养。
还有一点非常宝贵的也是自传多次提及的就是对待女性的态度。这点简直有些奇怪，因为王蒙的家庭并非一个和谐的地方，相反是暴力常发的地方，父亲受过高等教育、崇洋媚外，然而骨子里依然是龙堂儿的，是农民式的。所以他会嫖妓、会对别的异性大显殷勤，然而也会对母亲大打出手，不给家用。大约由于物极必反，经常耳濡目染这样的暴烈场景，王蒙却在心底里发誓以后要对得起女性。且在小时候看电影的时候，他会想到：
女性美丽。女性倒霉。女性容易受男人的伤害。这就是我从小小年纪看电影中得到的结论。我长大了绝对要对得起女性，绝对不做对不起女人的事。我早就下了死死的决心。即使看到影片中女性的哭泣哭啼啼，我也难过得很。
这种话是很得女性的心的。女性本来就处在弱势地位，如果男性不能在内心深处理解女性，给她们必要的尊重的话，女性就会物化，就会活得非常悲惨，有如王蒙的母亲。正是从这个角度上马克思说女性受解放的程度标志着一个社会的解放程度。我固执地认为，一个男性作家，如果不能理解女性、同情女性、尊重女性，那么他就永远成不了伟大的作家。林黛玉、翠翠、艾斯梅拉达……她们哪个人身上不是凝聚着作者的爱与泪？托尔斯泰在写到安娜死的时候很沉重、福楼拜写到包法利夫人死的时候哭得写不下去，没有哪位真正的大作家是轻视女性的。甚至可以极端一点地说，没有对女性的理解、同情与尊重，就没有优秀的作品，就没有伟大的作家。从这一点上看，王蒙比当代许多男性作家的境界要高得多。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平常的古语中包含着天道。每个人的命运在孩提时代已经显露机锋。王蒙的名字是诗人何其芳取的，而王蒙从小就在阅读和写作方面展示了非凡的潜质，导致了日后他与写作互相深刻纠缠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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