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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蒂芬·茨威格说,托尔斯泰是一个不具备杜撰能力的作家,他只擅长于列举亲身经历和感受的东西,他无法把自己这个经历者和感受者排除在视野之外,在为期六十年的非凡劳作期间,托尔斯泰所写的作品无不包含着自己的形象,而且这种形象无不细腻入微,无论是他的长篇小说,还是短篇故事,或是日记和书信,我们都必须综合研究,才可认清他的真正面貌。
无法把自己这个经历者和感受者排除在视野之外,所写作品无不包含有个自己在,斯蒂芬·茨威格这话放在鲁迅身上或也合用。鲁迅地火奔涌一般积攒了许久,一朝火山爆发,爆发出《呐喊》、《彷徨》、《野草》、《故事新编》和《朝花夕拾》,这些作品藏有多少他生命和灵魂的经历。积得越久,越沉重,爆发得可能也就越热烈,越彻底,就像把生命也掏了出去,鲁迅后来再不写小说,可能和这个也有关系吧。鲁迅的杂文短制仍是他生命的继续。
鲁迅不喜欢有人高谈阔论,酒宴上就中途退席,鲁迅不喜欢被有些人打扰,就冲门外高喊“你去告诉他,说我不在是对他客气”,鲁迅不喜欢阿金,那阿金不用一个月就搅乱了鲁迅眼前四分之一里的世界,鲁迅不喜欢阿长,不只因为阿长踩死了他的隐鼠,还因为阿长爱在人前“切切察察”,鲁迅不喜欢衍太太,不只因为衍太太将画着两个光身子人打架的图书塞向鲁迅面前,还因为衍太太那里是教唆和流言的发源地。中国人的身体上有一根最敏感的神经,那就是鲁迅。鲁迅从小就有许多不喜欢,这不喜欢非但没有被光阴磨损,反倒与年龄俱增。鲁迅的不喜欢,他人可能也都会有,但鲁迅较他人更敏感,更自觉,更不能忍受。诸多不喜欢会使人走向人群之外,这于搞小说创作可能大不利。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不仅是心理的厌恶之极,生理上甚至也会极度不适,自己也无法强迫自己有所改变。
鲁迅有大脾气,他宁可小楼一统,也要捍卫生命的自由。非有鲁迅的脾气,人往往伸颈就戮,活活被世界杀害着。有人算过一笔账,一个人若活上一百年,除去睡觉的一半,清醒的时间只有五十年。这笔账算得不错,但算得不全。人一生中,有许多不得不开的会,有许多不得不吃的饭,有许多不得不待的客,有许多不得不说的话,生命总是被那许许多多张着巨口的东西吞没和蚕食着。
(江南时报 羚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