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赫斯的月亮
□王立
尊敬的博尔赫斯先生,今夜我在皎洁的清辉之中阅读您的《月亮》。此时此刻,这座中国江南的古镇清澈而忧伤。我越过时空看到明月之下的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街道上,洒满了柔情的光华。玉兰、玫瑰、栀子花……在月华满地的夜晚依然芳香袭人。阿根廷国立图书馆青灰色的花岗岩墙、希腊式的回廊立柱、东方中国式的大门、哥特式的尖尖的楼顶,沐浴在如水月色中,安详而又明净。而双目失明的博尔赫斯先生您正安坐在狭窄的馆长办公室,置身于拥有80多万册藏书的图书馆中,孤独而富有的气息弥漫开来,深深地感染了远在中国江南的我。这真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那片黄金有如许的孤独,/众多的夜晚,那月亮不是先人亚当/望见的月亮。在漫长的岁月里/守夜的人已用古老的悲哀/将她填满。看她,她是你的月亮”。当您把这首精短、丰饶的诗歌《月亮》献给玛丽亚·儿玉时,已86岁了。当年12岁的少女玛利亚·儿玉第一次见到您时,您已近花甲之年,阿根廷国立图书馆的馆长“像金字塔那么古老”,失明正“像黄昏一样慢慢降临”。许多年以后,您终于与一直追随着您、相伴左右的玛丽亚·儿玉牵手相伴。诗歌的激情与浪漫成就了这样一段忘年之恋。这是您一生中邂逅到的惟一的爱情,然而已是人生暮年,婚后仅仅八周,您便在玛丽亚·儿玉悲痛而又温情的注视下飘逝而去。时间像沙漏里的沙粒那样流逝。地老天荒的爱情在幽暗中荡漾。您在小说名篇《乌尔里卡》中的这两句话令我记忆犹新,疼痛不安。
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您的激情与浪漫早已消弭在林立四周的书刊典籍之中,您是一个百年孤独的智者。天空那片黄金有如许的孤独,晨光夕辉透过镶嵌着彩色拼花玻璃的窗子洒遍图书馆,一样有如许的孤独。您是一个孤独的老人,又是一个可怜的孩子。从一面镜子中,敏感的诗人看到了现实如幽灵一般不断增殖的现象,因而深感恐惧,那么这纷纭繁复的大千世界,是否隐藏着令人更加恐惧的现实?所以您一直在试图躲避或者抵抗现实。图书馆的书林文丛,成为您疏离尘世的天然屏障。一个伟大而又脆弱的天才,陷入时间的迷宫中,走失在小径分岔的花园。现实似是而非,尘世面目可疑。在永远的黑暗、永远的孤独中,与您朝夕相处、亲密无间的,是但丁。是蒙田。是爱默生。是庄子。是《聊斋》。是《一千零一夜》。还有一个与您相依为命、相濡以沫的伟大母亲。还有一个怀有诗歌激情的红颜知已玛丽亚·儿玉。孤独的作家,独享着孤独的图书馆,并且在心里一直暗暗设想着,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
现在,我在中国江南的夜晚,看到我们共同的月亮下,江山万里一帘幽梦。苍凉的您怀有深深的中国情结,因为您曾这样说过:“不去访问中国,我死不瞑目。长城我一定要去。我已经失明,但是能感受到。我要用手抚摸那些宏伟的砖石”。今夜借这明月,我诚挚地邀约您从遥远的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启程,乘清风踏月色,越过千山万水,在这中秋月圆的中国江南古镇,我与您举杯对饮吴刚酿制的桂花酒,品尝中国的圆月一般的月饼,遥看寂寞嫦娥舒广袖,酒酣情浓之际效仿庄周梦蝶,或许还有《聊斋》中的花妖狐魅化作绝色女子盈盈而来,红袖添香、金桂清远,没有了孤独没有了恐惧,我们的月亮也没有了古老的悲哀,惟有旷远幽深的人间情怀永远地慰藉着寂寞孤独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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