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暮/我是你的情妇/枯草瘦树/窜涌着起伏/哥呀/快擦黑/我在你的怀里匍匐//雪夜/我是你的情妇/千里远足/窗花已模糊/哥呀/已半宿/我在你的怀里睡熟//雪日/我是你的情妇/初阳朝雾/近乡情更迫/哥呀/这晨曦/我在你的怀里微眸(爱若干《情妇》2001/1/18)
离乡十载,一去千里。
其间还是回去过几次。尤其是2001年的春节回老家结婚那次。
那天傍晚,我、妻及其几位好友开一辆韩国现代大面包车,从北京往南直奔桐城。
彼时,风雪正紧。夜过河北,又至山东。我和妻及另一对儿还可以休憩,而前面的正副驾驶则只能轮流开车。大约凌晨时分,车至南京境内的高速路,由于太过疲劳,朋友迷糊中险些将车开到路外。记得当时我还写了首《情妇》诗。
第二天早上,我们从南京迎着初阳往合肥去。
中午,我们终于抵达桐城,这里既风雪也无雨,只是阴天。老家的朋友请我们吃饭。我曾经暗恋过的一位初中女同学也赶过来,她已有孩子了,哪里再能找见她昨日的白净与单纯,她似乎疲惫了许多,沧桑了许多,离我曾经的白雪公主也遥远了许多。
下午,小雨淅沥而来,公路泥泞难行。男人们只好下车指挥,车子几次险些滑进泥潭。这临家的两三里路程却是这一路最艰险的。
离家两里路时,我们便在车上贴一大红大金的“喜”字,沿路撒糖,儿童奔走,大人瞧热闹。如今算是文明多了,却也失却了从前的野犷婚闹。记得小时候,每逢娶亲时,只要新娘人等打门前路过,不论散否糖果点心,都要消受一顿噼呖啪啦的“攻击”,有上来推搡的、有打抢的,也有拎着一挂挂鞭炮上来轰炸的,还有远远地用土、石子砸的。虽然野蛮了点,但却是非常的热闹。沿路之上,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是可以闹婚的,往往是一个村子倾巢出动,新娘一行便如过街之鼠,人人喊打。这已是过去的旧俗了,现在那份野蛮的热闹劲儿是没有了,否则,妻定必跳将出来,她何曾受过这等遭遇。
父亲早就盼着我们了。门前放起数千响的鞭炮,一时间,烟焰弥漫,硫香扑鼻,妻就这样嫁一农民了。
腊月二十六日结婚当晚请了十桌酒席,自是热闹非凡。后来回京,每每想家时,便放回子那时的录像,大话聊天的村干部和曾熟稔的乡亲们便都历历在目,家乡的风雨、家乡的人情自是萦回无穷,就连曾送嫁的妻友们也常常惦记着我老家的菠菜、豆腐、腌菜、猪肉、鸡鸭、大油,尤其是一种在字典里也找不到名儿的似鸭非鹅的家禽,那独有的味道让他们时常咂咂回味。
桐城原本为县,1998年,我换身份证时,其上就赫然盖着“桐城市公安局”的章,可能就在那前后桐城即由县改市了,但仍归属安庆地区。安徽即由安庆与徽州的首字组成,可见安庆在安徽是举足轻重的,它与徽州同是安徽省经济文化发达地区。安庆的黄梅戏天下闻名,京剧鼻祖程长庚、篆刻大家邓石如、“桐城派”代表人物方苞、姚鼐、刘大木魁、新文化运动先驱陈独秀、小说家张恨水、画家潘玉良、黄梅戏表演艺术家严凤英、“两弹”元勋邓稼先、美学家朱光潜、佛教领袖、诗人、书法家赵朴初等皆出于此。
“桐城文章甲天下,天下文章出桐城”,这种美誉当然令桐城人引以为豪。每每有人问我老家哪里呀?“桐城”便是一个堂皇的、让我极为体面的回答。
虽说是桐城人,我却仅去过桐城文庙,像龙眠山中黄庭坚灵泉寺读书处、李公麟归隐的龙眠山庄、苏辙悠哉歌咏的建德馆、墨禅堂等二十胜迹,还有极负盛名被传为德政礼让佳话的“六尺巷”,都未曾有空探访过。
六尺巷巷南为宰相府,巷北为吴氏住宅,全长100多米,宽2米,均由鹅卵石铺就。据《桐城县志略》和姚永朴先生的《旧闻随笔》载:清康熙时,文华殿大学士、礼部尚书张英世居桐城,其府第与吴宅为邻,中有一属张家隙地,向来作过往通道,后吴氏建房想越界占用,张家不服,发生纠纷,告到县衙,因两家都是显贵望族,县官左右为难,迟迟不能判决。张英家人见有理难争,遂驰书京都,向张英告之此事。张英阅罢,认为事情简单,便在家书上批诗四句:“一纸书来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张家得诗,深感愧疚,毫不迟疑地让出三尺地基,吴家见状,觉得张家有权有势,却不仗势欺人,深受感动,于是也效仿张家向后退让三尺,便形成了一条六尺宽的巷道,名谓“六尺巷”。张英为人宽厚,晚年归隐龙眠山时,与乡民友好相处,或遇挑柴人,都以礼相让,让墙的事属张英,实为可信。张英并其子张廷玉在清康雍乾时曾名重一时,后被人尊称“父子双宰相”。1956年毛泽东接见苏联驻华大使尤金时,曾引用此诗,旨在告诉苏联当局,国与国之间只有遵守和平友好的准则,才能推进两国的友好关系。
远离家乡,也远离了那潮湿、阴雨的五月霉天。可北京的干燥也让我曾流鼻血不止,北京的恶劣交通与喧哗也总让人感到不适。所以若得闲暇,我便闭门不出,或写作或看电视。有数次躺在床上看电影频道播放的《天仙配》、《牛郎织女》、《女附马》时,我就泪流满面。当七仙女、织女、冯素贞的遭遇与严凤英的命运交织、纠缠在我的眼前时,就悲从中来,久久不能自拔。妻常为我拭去无言的泪水。
一代黄梅戏宗师严凤英也是桐城人,她的艺术人生艰辛而伟大。严凤英生前被诬为黑线人物、国民党特务,受尽造反派的折磨与凌辱。她服下大量安眠药后,其夫王冠亚竟不敢送她去医院抢救,而是按规定去向造反派头头报告。造反派头头大怒,当即拉出严凤英,召开现场批斗会。直到严凤英因药物中毒站立不稳时,才允许送医。第一家医院拒绝接收,第二家医院虽收下,但却要等严凤英所在单位的造反派头头的指示。就在造反派的头头们为是否应该抢救严凤英争执不下时,严凤英停止了呼吸。直到她死后,有人还以查查体内是否有发报机为名,责令医院当场把她的衣服剥光,进行解剖,其状惨不忍睹。也许这个造反派头头还苟活偷安于世上,说实话,我还真想见见他。周总理曾说过一句话,“一个优秀演员救活了一个剧种”,说的就是严凤英。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优秀演员”竟于1968年4月8日冤死在“文革”中,再过16天,严凤英就满38岁了。
故乡桐城是精深的也是沉重的。赤子游走四方,但谁都不忘根在桐城。
2003年1月3日,妻子待产,我早就准备好以“桐城”为其命名,未曾想生出来的却是女儿,只好改名为金庸小说《天龙八部》里的“语嫣”。
语嫣如今已十个多月了,聪明伶俐、乖巧可爱。我想明年带她回趟老家。她若是个男孩儿的话,那我岂不是带着“桐城”回桐城了?
2003.11.22
转自:
http://www.21huazhu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