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青藏高原的一个小县城里,说是县城,顶多有四百人。在我的记忆里,我的童年是嵌在一大块翠绿的翡翠上的,每一次被勾
起童年的记忆,总是想起那蓝蓝的天、羊毛一样的白云、一望无际的草原、弯曲的小溪——虽然这种情景在那里一年只会出现两三个月,
而我的记忆全是这种场景。
一. 草原与喇叭花
我的父母是支援边疆去到那里的,我就出生在这一大块翡翠上,童年的时候,总觉得整个世界都是草原、世界上的空气都充满青草
的气息。
草原就是我的游乐场。
离家很近就是一座小山,叫小圆山,小地方的小名字。一条小溪绕过它的脚踝,这里是我的乐园,每次和姐姐爬上这座山,看看不远处
藏族人家的飘扬经幡、成群的牛羊、硕大的藏獒,井底之蛙的心情很舒畅。每次上到山上都要大声喊:“西宁,我在这里!“。在我小小的眼界
里,西宁已经是大得不得了的地方了,那是我向往的地方——一个更大的牧场。
每次下山的时候都要采几朵喇叭花别在扣眼里,姐姐拉着我的后襟,用头顶着我的后背,“火车火车到哪了?“,这是我童年最爱
的游戏。火车,这个抽象的概念充满了幼小的心灵。那时的理想是做一个火车司机。
每次想起这些,在脑海里总是出现一个剪影,小女孩拉着弟弟的后襟,“火车火车到哪了……“;每次火车汽笛响起时,总会有喇叭花
在我的心里绽放。
二. 蘑菇、野兔
草原上有围起的牧场,叫草库伦,它的围墙是就地取材的——用铁锹铲起整块的草皮,然后一块一块地垒起。每一次雨后天晴,我会跟
着姐姐们出去采蘑菇,草库伦的墙上都是蘑菇,就象镶满钻石的宫殿,在我的记忆中,我们每次带的篮子都不够,这时候,小男孩会很自觉的
脱下裤子,扎住裤腿,让蘑菇撑满我的裤子。雨后瓦蓝的天空贪婪地听着四个小孩的欢笑,四个小孩贪婪地在这个宫殿盗宝。
每次回家,姐姐们提着篮子,我总是让我的裤子骑在我的脖子上,一路上的欢笑可以搅动天上的白云……
院墙的下面每隔十几米就有排雨水的小洞,洞边被我们钉上了钉子,用一截细铁丝,做个活扣,放在洞口,第二天起来总有野兔被套住。
妈妈烧野兔的手艺堪称一绝,如果恰好前一天下雨捡到蘑菇,真正的野味——野兔炖蘑菇就会出现在快乐人家的饭桌上。
三. 牛肉——我的馒头
草原不缺的就是牛羊肉,我是吃牛羊肉长大的。妈妈每次煮牛肉都会煮半头牛,满满地盛在象澡盆一样大的盆子里,饿了,随手拿一块
去吃。我吃牛肉比吃馒头还多。蔬菜奇缺、鸡蛋也很少。
每次过生日妈妈都会煮鸡蛋,加上一个水果罐头,姐弟四个,一年四次。记得有一次,我揣着生日鸡蛋跟大姐去井边挑水,非要看看
井里什么样子,大姐抱我看,鸡蛋掉到井里,结果大姐被爸爸打了一顿,我还在旁边要大姐赔我的鸡蛋。
一个穿着女孩小褂的小男孩蹲在家门口,油油的手里拿着一块牛肉——这就是我的童年。
四. 牛粪,牛粪!
对于童年的我,煤是一个抽象的概念。
所有的人家都烧牛粪,都要捡牛粪,无一免俗。
捡牛粪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情,拉一辆架子车,在牧场上扯一个麻袋,把半干牛粪敛入麻袋。其实,我从来没有捡过牛粪,每次都是爸妈
和姐姐捡牛粪,我在一旁疯玩。他们之所以带上我只是因为害怕我一个人在家会捅漏子。而我最喜欢的就是在路上,我可以坐在架子车上,晃
晃悠悠的,前面拉车的,不是爸爸就是妈妈。
现在想想,捡牛粪真的是天下最苦的事情,对我的父母更是如此。在寒风中蹲下、站起、再蹲下,再站起……,饿了,拿一块干饼子、
一块牛肉就着白开水吃了;累了,坐在草地上歇口气。而父母还要承受着对四个孩子的歉疚。
童年的记忆都是一些幼稚而琐碎的片断,他已经离我远去了,在我八岁时离开了那里举家搬到了我心目中的大地方——省会西宁,从此再
也没有去过那个让我魂牵梦绕的地方、那个洒下父母汗水和姐弟四个不懂事的欢笑的地方。
父母已经在享受天伦之乐,姐姐们都已经有了幸福的家庭,并且都有了孩子,我也远离了高原在异地攻读研究生。每次回家都会和父母姐姐
回忆那一段时光,每一个片断都会在我们的谈话中具体、清晰起来。看到笑声中父母颤动的白发,听着孩子们不懂事的追问,想到了很多,每次
都有想哭的冲动,大家却会互相开导——那时真的不知道什么是苦,现在好了就行呀!
没有任何雕饰的语言,是全家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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