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虽非数,因数而显。
--《周易正义》
转眼又是初春,学校里的那架坏钢琴不再响了,有唱歌癖的人们回到了歌
厅里来,包厢里几张颜色淫艳的沙发被朦胧的灯光挤得有些歪歪扭扭的,不过这没关系,正是这些势态恰好迎合了那些充满欲望而又百无聊赖的臀部。但是伪证者、家庭密探和肥胖病患者是不会来这里叫春的。他们要离开各自的病态的女人,
去向彩票站,籍以打发自己一天里所剩不多的时间。 当他们其中的一个打开门出来时,天色已晚,经过街心花园,走过那条下面埋着满是传输聒噪者声音的电缆的斜坡,几个零售店,一个有着像年轻时候穆旦的修车匠的修自行车铺子,一条
石桥,从那往下望去,可以看到一条飘摇的破船,当他走过一个歌厅时,里面传来了原声被消去后痛苦和痉挛的嚎叫。
对于一个彩迷来说,彩票站是每天必去的所在。半年前,有个黄包车夫捧走了一个数额大得让无法想象的巨奖,像一条分界线,那里的故事已经被人打制成地毯、细工镶嵌家具、绣花床单进入多嘴多舌者的卧室中,被制成胡椒、肉桂、陈皮和八珍粉加入到多嘴多舌者的食物里。但那个在鸡人神话中靠推论来索根求源者,看到的是一个用七彩玻璃拼成的天窗:彩票所具有的梦幻色彩、代数的美学、欲望及其带来的某种凝聚力、偶然与隐秘、构成世界秩序一部分的运气、流言蜚语、对现实的另一类重组、诡秘的没有尽头的行踪、乌托邦性质、突然降临等等,着实让他迷惑不已。
其实彩票站的人们要有故事为时尚早,那个人----也许是一个管家,也许是一个前败家子,也许就是那个刚跟患同样病症的老婆吵了一架的肥胖病患者----并不着急,他小心地移动自己的步伐,现在他正经过一家批发店的门前,老板的父亲几天前刚死去,故他身上散发着一种防腐剂的气味,那个人闻到了一点,他觉得自己原本不好的胃有些难受。
如果此人的运气好的话,还会与那个戴单片眼镜的鉴赏家拉上几句不痛不痒的家常,虽然不是夏日,话题也没有发馊,因购买彩票屡屡受挫,两个人的心境便冷得像冰箱,所以当打开第一个门时就有一股自己也说不清的恶臭,但他们还是要开第二个第三个门,因为离彩票开奖的时间还有一段。
直到这时那个像年轻穆旦的修补工,才骑着一辆破自行车从他们的身边擦过。当然还有一些老太婆,她们要去往教堂,她们也从他们的身边擦过,像一群飞得很低的蝙蝠,黑压压的掠过似的,某人的心里顿时打了一个寒战,一种不祥如同啤酒饮过多后的胃酸涌了上来,看来要中大奖是没有希望了。
其实真正的彩票高手对这一切向来安之若素,他的脉搏安静如一条从那古老的拱桥下穿过的小河,虽说水下当然少不了人们扔下的铜板、电话卡、用过两次以上的避孕套、治狐臭的药水、芹菜叶、尖乳房妇人粉色的文胸、发票,他的内心直抵那个运气的出海口,像直抵梦中情人的最后也是最性感的那个据点。
就在早晨,本地报纸的第四版就有各种各样的彩林高手的拆招,从奇偶比、区间分布、重复号一直论说到冷号、姊妹号、挨边号以及总和,有许多人作着种种猜测,有个人甚至猜测中奖号会呈“卐”字形,可在当地电视的一个节目里,有个人则用委婉的口气说,中奖号根本不可能呈现如此复杂的“卐”形,而是一个“Z”字形,但是到了傍晚,这些所谓的彩林高手的声音只剩下两声干咳和三声魅笑,他们的腋下依旧散发着狐臭或汗气,他们离那个彩票站总是很远很远,远得让那些如云的彩民无法想象。
因此,某人现在到达彩票站还有若干分钟的距离。就在他驻足的瞬间,他对自己的那个被人误以为是迷宫的开奖号码走势图,有了新的规划和设计,他也许是要多设计两个冷门,此后若从第十三个数字开始向后每移一格,就会有新的尾数再衍生复制,但当越过那条斜线,就需要肉体中的少量激情使那些号码被重新激活,进入某种呻吟中来。这自然需要新的颓唐、新的迂腐和自我夸大、新的巴洛克风格乃至从走势图的最低处开始的新的勃起。
现在看来他只能经过离彩票站不远的教堂门口。某人犯了嘀咕,仿佛有些畏怯,心跳快了,嘴里念叨着那些数字。他首先读出1:1是最初,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他这样想就想到了自己的心坎上;他读出2:2是夫妻、真伪、昼夜、生死和乾坤,也是突如其来的祸福;他又读出3:3是三牲----牛羊豕或者三俎----豕鱼腊,更是“小终”,始于1、终于10、成于3的“小终”;他读出4时,听见教堂里有人念道:4是福音书的4位作者,约翰、路加、马可、马太;5是耶稣所受的5种痛苦;6是耶稣降生时点燃的6支蜡烛;他努力不听教堂里的声音,他自己大声地读出7,7是宇宙数,是中心,六合之中央;他又听见教堂里读出了8:8是8项天福;教堂里又读出了9:9是圣母怀圣子9个月;最后的这个0他自己读了出来:0是无,无中生有,回到最初的1,回到无尽的衍生中……
其实人们应该可以看到:那座宏大的教堂与那个狭小的彩票站只一墙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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