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的话
好几天前，成都街头就开始漫溢羊肉特有的气味，提醒人们冬至快要到了。
“吃了羊肠，不穿衣裳；吃了羊肺，不盖棉被”。世代成都大都坚信，冬至日吃羊肉，整个冬天都不怕冷。理由倒也简单——高寒地区的人以羊为主要肉食品。至于为何选定冬至，谁也说不出科学依据，就像不少男人借助大吃雄性动物生殖器官企图重振雄风，不过想当然而已。
在我看来，所谓“冬至”，只是24个节气中的一个。但是，既然有一个理直气壮的吃喝理由，何不来一次从众消费？在“高卢公鸡”开设的超市买回半支羊腿及一些羊杂，洗净、先用开水汆去血污，加拍破生姜、胡椒、花椒、葱把子、白萝卜慢慢炖来，温暖氤氲似乎充溢于心。
突然想起曾在《四川烹饪》发过一篇与冬至吃羊肉相关的文字。用搜索引擎调出来一看，哈哈，真是巧了，2002年的冬至也是12月22日。可是，我却再没有当年那种激奋心理，也写不出那类慷慨激昂的文字了。
嗟乎！
天上掉下羊肉馅饼
成都人以好吃闻名于世。我的一位朋友某日突发奇想，说是要进行一次专题调查：什么东西最好吃。我对此很不以为然。道理很简单，百口不同味。近年来，成都人发明许多吃的新花样——有人爱吃“生抠”，有人爱吃“鲜剐”，有人爱吃“点杀”，还有人爱“活吃”，很难有一个客观尺度，怎能评价出好吃之最？朋友笑曰，答案很简单，“欺头”最好吃。本来也是的，即使把川菜中的美食逐一列出，恐怕再难找出比“欺头”更招人喜爱的东西，尽管“欺头”并不是任何菜肴。
据报载，成都市所辖金堂县，最近出了个新招——举办“黑山羊节”。冬至前一天，人们可以在“百羊宴”上白吃羊肉、白喝羊肉汤。到举办“百羊宴”的那一天，东道主在“主会场以烧、烤、炖、炒等各种方法制作的‘百羊宴’及各项黑山羊菜”都可以免费品尝。哇噻，好好高兴哟！“免费品尝”！听上去就叫人神往不已，何况还是羊肉？汉字里的“鲜”字不就是由“鱼”和“羊”组合而成？对羊肉的认知，老祖宗早就从实践中得出结论，并将它升华为理论，代代相传至今。肉丰腴而味鲜，请品尝而免费，还不赶快去吃！
还有更美的事儿。除了主会场以外，还可以到组委会圈定的9 户规模较大的农户家品尝，也是全部免费。嘿，天上还真的是掉了馅饼——家常味道的羊肉汤、锅盔、粉蒸羊肉、羊杂等美食。然而东道主又说，“你不能‘吃不了兜着走’，要携带还得按市价来”。只能白吃而不能白拿，可能让喜欢白吃者不能尽兴。但是，假设连白吃也捞不上，高兴而至败兴而归，岂不更加晦气？
“欺头”确乎招人喜爱。2001年，成都市中区某大型副食品商场开展某品牌醋的促销活动。从报纸披露的文字看，那场面真叫火暴之极——有人挤掉鞋子，有人挤破衣衫，有人甚至挤伤身体。这又何苦来？用以促销一小瓶醋250毫升，最多就值一两元RMB，挤得“呼儿嗨哟”的，犯得着吗？挤掉一双鞋值多少钱？衣服挤破损失几何？受伤上医院挂急诊，挂号费就能买一大瓶醋，倘若加上治疗费什么的，那可就是吃大亏了。
我的那位朋友是所谓“成功人士”。他挥舞刊载可以白吃“百羊宴”消息的报纸，鄙夷地对我说，你看嘛，这就是我们成都人爱吃“欺头”的德行。过去你总是批我喜欢白吃公费宴请，现在你作何感想？我一时言塞。
其实我心里明白，当地政府首脑举办“百羊宴”的苦心孤诣，是想以此举提高该县特产黑山羊知名度。宰杀数百只羊，就是专等人们去白吃的。如果大家都不去，那该多伤人家的心呀。“伤透的心一片空白”，你让人家到那里去倾述“无言的爱”？成都人不是有一句老话“客走旺家门”吗？看得起谁才会到谁家白吃。当然，还是成都人说得对：“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人们哪里是去白吃“百羊宴”，人家是到先富起来的农民兄弟家走亲戚呀。
话虽这样说，我倒是有一个小小的提醒：时近冬至，川西平原早上多雾。谁要是真去赴“百羊宴”的话，可得将安全放在首位。我知道大家都是好人，在此就预祝“好人一生平安”了。
2002年12月20日
补记：
今天是冬至日。我在前两天写短文担心的事居然“不幸而言中”。《成都商报》以“两万白吃客吓坏金堂羊”为题，报道白吃羊肉盛况——让东道主跌破眼镜的是，原本以为不过四五千人捧场，没想到竟有两万多名食客蜂拥而至。
记者这样写到：早上5时过，就有人开始源源不断地从第一个接待点……徒步2.5公里山路到了主会场。8 口大锅热气腾腾地熬着羊肉汤，锅旁摆放着5000个白面锅盔，13只膘肥体壮的黑山羊也在火堆上烤出了油光……12时17分，伴随着‘喝羊肉汤喽’的吆喝，免费羊肉汤开始发放了。……群众顷刻间在8 口大锅前排成了8条长龙。
《成都日报》的新闻标题也很抢眼——“左奔右突 食客抢食羊肉”。你再看具体场景的描写：一大早，冲着“免费品尝”而来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纷纷拥入就近的（接待）站内抢占位子。两只刚烤好的羊一出现，人们便一哄而上，桌椅掀翻，碗碟摔烂，顿时便抢了个精光。
我最佩服这位记者驾驭词汇的能力。你瞧，“赶”、“拥”、“抢占”、“一哄而上”、“掀翻”、“摔烂”、“精光”，这些词汇多么传神。倘若不是身临其境，恐怕很难杜撰出如此精彩的情景。
都说成都人最精明，我对此一直深信不疑。这一次我却怀疑起来。也是报载，赴“百羊宴”的小汽车造成了严重交通堵塞。虽然记者并没有写明堵塞公路的是公车还是私车，但我估计应该主要是私家车。有资格坐公家车的食客，根本不屑去白吃劳什子羊肉汤锅，人家要吃就吃生猛海鲜，否则真会像俗话说的那样：吃不到羊肉反惹一身膻。私家车跑一趟金堂县，汽油、过路费等花费，肯定高于白吃进肚子的羊肉的价值。这还是幸运者的经济账。那些白跑一趟挨饿、淋雨、受冻的就更不合算。倘若再加上“很受伤”的心灵损失，哎呀，那可不便深说了。
我总是喜欢动辄计算这类疙瘩账，这就充分证明了我的没出息。我更不能原谅自己的，是我属于成都人骂的那种“乌鸦嘴”，我的预言，往往非常令人遗憾地被事实印证。由此看来，我今后还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明知不对少说为佳”吧。
2002年12月22日 冬至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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