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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灌水]从马萧萧到李傻傻──对故乡文学少年的回忆

1楼
haocnric 发表于:2009/7/11 16:37:28
从马萧萧到李傻傻──对故乡文学少年的回忆



  今年元月月底的某日,我坐在一辆越野车里,刚从中国海拔最高的哨所神仙湾下来,翻越着哈盖尔达坂,临近新藏线的时候,因海拔降低,难受的高原反应有所缓解。便有了气力和同车的两位军人,兰州军区政治部一位上校,还有《解放军报》新疆记者站记者王凤翔谝开了闲传。凤翔和我都是70年代初出生的,1988年高中毕业,都曾误入文学的“歧途”,耽误了其他功课,当年高考落榜。我复读一年后考上大学,而他则在88年底从陇东跑到新疆当兵,尔后考上了军校。
  相同的年龄,相同的经历,我俩自然有许多相同的回忆,尤其是八十年代中期,痴迷文学的那段往事。说着说着,我问了句:兰州军区政治部的马萧萧还好么?
  两人一惊,说:你怎么知道他?
  我说:何止是知道马萧萧,我们是同乡,他曾是我少年时的偶像。
  二十年过去了,马萧萧这个名字也许今日不为很多人所知,可当年他在爱好文学的中学生心目中,不亚于今日“玉米”心中的李宇春,在湘西南那美丽瑰奇的大山丛中,他的名字更是屡屡被提起,得其片言回信是可以和同学吹牛的资本。
  
  马萧萧是隆回二中的,大一岁,我是新邵三中的。民国时代,新邵的一部分和隆回全县都属于邵阳县管辖,后来被析分。所以隆回司门前的魏源先生,大多数简介还注明新生先生乃邵阳县人。我所在的乡毗邻隆回县的滩头-----一个以年画闻名的小镇。与这样一位才子同乡,很是与有荣焉的感觉。
  我们上高中时,中学里结文学社成风,三五少年,在一起闲聊起来,便觉得北岛、舒婷不过如此,万丈雄心纷纷直溯李白、杜甫、宋玉、屈原。说是爱好文学,主要是爱好诗歌,会写几段分行的字,便觉得自己可以写诗了。
  高二时,我们班几个男孩女孩,跑到学背后的松林里,找一个草坪围圈坐下,结拜了异姓兄妹,然后就商量办文学社的事情。老师中总有几个爱慕风雅的人,他们鼎力支持。社名几经商议,命为“可可”,两字竖写,看起来就是“哥”,我们坚信在有“三十六路反王、七十二烟尘”之多的文学社中,我们能成为“大哥”级的。邵阳那个地方的人,自古好侠尚气,江湖味道和文学味道在少年身上常常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办文学社,总得出刊物才行,一个个穷得叮当响的农家孩子哪有钱?小地方文学青年连傍大款的可能都没有。文学社有一个女同学,其外公和小姨都是学校的老师,便让她去揩学校的油,她要来了许多白纸,还有蜡纸和油印机。我们找到一个青年老师的宿舍里,通霄刻钢板,------我的仿宋字就是那一阵练出来的,一位跟着父亲转业回老家的兄弟从小学画画,插图自然是他包圆了。刊名由我们的政治老师、我同村的大哥、在当地小有名气的书法家陈鸿题写。历史老师贺老特意为我们做了一首词“贺新郎”,连平时我们认为无甚文采的地理老师老袁-----一个秃顶的“新化佬”,也洋洋洒洒为我们写了一篇介绍非洲植物“可可”之功效的文章。油印刊物出来后,我们看到上面自己写的诗歌、散文,真觉得文坛没什么了不起的,现在我们就能登堂入室了。
  那是1987年,中学生文学热正热得无可复加的地步,《春笋报》、《中学生校园诗歌报》、《青少年诗报》这些现今快被遗忘的报刊,当时是我们心中的圣殿,能在上面露一小脸,那绝对是同学和老师多少天的谈资。我们区公所搞了个国庆文学展,我的一首小诗,被陈鸿老师用精妙的楷书抄录,张贴在集镇上的橱窗里,我就觉得是莫大的荣耀,经常故意走到宣传栏下面,看赶场的老乡是否在读我那首诗。我最好的哥们何某人因此让我请客-----也就是一个烧饼。
  那两年中学生的一个盛典好像是“全国十大校园诗人”评选,虽无超女海选之疯狂,但也撩动了一大帮少年的心。《中学生报》、《春笋报》等报刊,整日在推出我们的同龄人之星,我印象比较深的是湖南籍的马萧萧和毛梦溪。马萧萧因为和我们是同一个市的,因此关注更多,当时对我而言,能发表“豆腐块”就是莫大的殊荣了,像萧萧这样年少成名,被选为“十大”,报纸推出长篇报道,刊登他的诗歌专辑,出版个人诗集,而且自己还办了一份在全国校园颇有影响的《青少年诗报》。这一切我想都不敢想,觉得如此的风光,只应属于天上下凡的“文曲星”。
  在我这些高二学生班文学社时,高一的弟弟妹妹也不甘示弱,办了个“小荷”文学社,取“小荷才露尖尖角”之意,他们不把高二的师兄师姐放在眼里,原因有二:一是当时校长和党支部书记的闺女,都参与其事,自然比我们更能利用公共资源;其二是高一有一个已经很牛的少年才子——李跃。李跃的家和我家距离也就十华里左右,家境贫困,他初一就发表作品,初二时发表的散文《豆腐镇》入选湖南省小学生阅读教材。在当时看来,这差不多和刘绍棠中学时作品选入教材庶几接近了。
  后来我俩认识了,李跃小我一岁,有一个哥哥与我同名。此人儒雅静默,小小年龄便有君子之风,而我性急好言、浑身匪气,他更像一个文人,而我那时喜欢折腾社会活动,两人反差很大,但并不妨碍我们成为好朋友。他的文字轻灵空蒙,如山间的晨雾,那样的文字,我自叹难以写出。他和马萧萧几乎是当时我们邵阳文学少年的“双子星座”,两人惺惺相惜,邵阳籍的文学前辈鲁之洛对两位少年勉励提携有加。两人常有书信往来,李跃也不时向我介绍文坛的情况,以及他和一些牛人的交往,这很令我们这些寻常中学生艳羡,
  我们的《可可》油印刊物,办了几期就难以为继了,总不能都靠揩公家的油维持下去,再说大多数参加办刊的人是三分钟热情,到了高三,还被文学蛊惑得五迷三道,老师和家长也不答应。于是那个文学社无疾而终,大家觉得应该收收心,温习功课了。而我不知为什么,觉得高考和自己关系不大,高三的下班期,还写了篇中篇小说《涨潮季节》,请李跃过目。
  高中毕业时,时年16岁的李跃深情地为我写了千字留言,至今我还保留着,现谨录一段如下:
  “江南哟碧空皓月清风柔柔凄婉迷濛的江南\我喜欢青山小河古墓林子都如一部艰难孕育的传说\很美丽美丽得有商有伤了我呵一个多情的南国少年。。。。\都说诗歌是一种精神呼吸\确实\诗起码可以使我们的审美意识及诸方面提前几十年。”
  1988年高考,我的落榜在意料之中,连预考也是刚刚通过,幸运地拣了张高考入场券,高考分数和录取线相差很大的一截。我所就读是一个非重点中学的非重点班,而当年的高考难度之大,现在的中学生很难想象。我们班只有两个人考上中专-----当时高中生考上中专、跳出农门已属不易,其中一位是睡我下铺的好兄弟李强。
  落榜后方知日子的难熬,那个夏天对我而言是真正的“苦夏”,十七岁的我一下子长大了,明白自己的人生路只能靠自己去闯,我不想再重复家兄高考后落榜然后参军考上军校的路,我吃不了当兵的苦。而且我知道,对文学我仅仅是爱好,远没有马萧萧、李跃那样的成就和名气,通过特招等非常规方式跳出农门的机会,不可能降临到我头上,只有华山一条道:凭高考的分数。文学这玩意只能敬而远之,我发誓复读一年是背水一战,考不上就回家当农民。对两门薄弱课程,我采取了最笨的办法。英语,从高中第一册第一课“Karl Max was bor n in Germany”开始,一直背到高三最后一课,如此什么语法、单词也就自然而然地熟悉了;数学就是大量做习题,代数、几何之类的习题册,一本本做完。198。。9年高考,放了一个“卫星”,考了一个老师、同学,包括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高分,如果不是那一年春夏之交风波对高考招生的巨大影响,那样的分数断不会去了大西北的兰州大学。
  我高三毕业的时候,李跃转学到了重点中学新邵一中,我复读那年和所有的文学少年都“绝缘”了,因此和他没什么来往了。李跃比我偏科要严重得多,凭分数很难考上大学,但县重点中学有推荐、特招的指标。1990年他本来被推荐到吉林大学,后来被人上下其手搞黄了,他被免试推荐到湖南师大就读,这对一个农家孩子来说,也算是一种不错的出路。
  就在我进入兰州大学的那年,马萧萧被兰州军区特招入伍。但我们没有更多的机缘能在兰州相识,因为按惯例,特招后总得在部队基层熬几年。而入了大学中文系的我,文学梦反而破灭了,除了从老家携带的一本粉红色的塑料本中,还抄录着中学时代写的上百首诗歌,提醒我曾有过的梦。我那时的想法是比较成熟和清醒的,我确信进中文系只是为了找一个饭碗,而不是当什么作家、诗人。所以大学里热热闹闹的文学社团我一律不参加,除了到图书馆看杂书外,就是参加学生会的活动,顺利地入了党,成为系学生会主席,分配时也顺利地进了北京。
  大约是大三的那年寒假,返校时在长沙转车,在下火车的人流中,我一眼看到了李跃,他和我乘同一列车回长沙。好几年不见了,两人非常欣喜,他盛邀我去师大住两天。他当时在岳麓山上与人合租了一套民居,打开窗户,就是满眼碧绿,清晨醒来,就有鸟鸣声入耳。比起黄沙漫天的兰州,这真是洞天福地。他第二天一大早要去湘潭看自己的女友,我在他的房里呆到晚上,带上门自行去火车站转车。临行前,我在他桌上拿起毛笔和现成的宣纸,留下了一首七律,还记得一句:“滚滚红尘忽逢君”。
  我大学毕业的那年,马萧萧调到了兰州军区政治部《西北军事文学》编辑部,他在那里呆了许多年了。那个大院前面雁滩公园,后面的农民巷,我曾经很熟悉。
  到了北京,我在大衙门呆了好几年,那时一门心思做官光宗耀祖,每天兢兢业业写“等因奉此”的公文,有关文学的记忆,更是被埋到心底,连挖出来晾晒的兴致都没有。一次改革让我成了一名报人,那时我彻底相信了命运,上天可能就是安排我吃文字饭的,想躲是躲不脱的,不如接收安排好好地把这碗饭吃下去。报社有一个兰大师弟马霄雷,我离校那年他入校,他上大学时和马萧萧有过交往,兰州就那么些文学青年,彼此相识在情理之中。从他那里得知马萧萧的联系方式,一次出差到兰州,给马萧萧打过一次电话,但没有见面。----好像两人没有见面的理由。我们最应该相识的少年、青年时期,无缘相识。而现在那种场都消失了,再结识又有什么意思呢?
  前年去深圳公干,见到了在深圳某报做评论员的李跃。两人在一个茶馆对坐良久,聊起分别彼此一南一北的打拚生活。作为深圳媒体的评论员,他当然会关注《南方都市报》的时评,那一次他得知在《南方都市报》开时评专栏的“十年砍柴”竟然是我时,很是惊讶。两人相视一笑,有一种不用明说都明白的感叹:两位写诗的少年,现在都堕落成写时评了。
  离乡日久,我对故乡现在的文学生态已很少关注。偶然有一次我看到这两年很火的80后作家李傻傻的介绍,他是邵阳隆回人,而且也在马萧萧曾就读的隆回二中读高中。那一刻,我的思绪回到了二十年前,想起湘西南山区那一群文学少年。也许是因为同一个故乡,很多感受接近,80后一代的作家中,我偏爱李傻傻的作品。李傻傻今天的声名,未必超过马萧萧当年,只是李傻傻碰到了一个商业元素无所不在的时代。我和马萧萧、李跃共有那段少年时光,商业还没有完全和文学结合,文学活动相对单纯,天才少年凭文学,能赢得特招的机会,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而今天,可以用商业的手段运作,包装一个又一个文学少年,出版商和少年作家都迅速成名、致富。这是李傻傻这代人的幸运,市场化总体说来是最公平的,比某个文坛伯乐提携一把、夸赞两句更能体现少年作家的价值。
  我们那一代,也许算是农耕文明最后一代文学少年。
  今天邵阳年轻的一代作家中,我觉得最有实力的不是李傻傻,-----和商业元素结合得太密切也未必是好事。我看好马笑泉,他也是隆回人。在浮躁的转型期,在商业元素无孔不入的工业化时代,马笑泉的文字,有着超越他年龄的定力。我第一次读他的作品是他二十岁刚出头时写作的《打铁打铁》,惊异小小年纪的他,何以能如此冷森镇定,从文字中能看到鲁迅《狂人日记》中那种直击人心脏的力道。后来又看到他的《江湖传说》,把底层人命运之起伏写得那样逼真、残酷以及对小人物毁灭的悲悯。
  无论社会怎样风云变幻,文学上终成大器的人必定是那些能沉静下来写作的人。农耕文明时代文学青年的天真痴迷非功利等诸多特质,在网络时代并非全无用处。
  


转自: http://www.iceach.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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