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历史细节，反抗遗忘
——阅读《黄谷柳朝鲜战地写真》
申霞艳
毫无疑问，遗忘正在忙碌的空隙劫持我们，遗忘已经成为消费社会的重要特征之一。我们将垃圾运到城市的外边就是为了遗忘垃圾的提醒，我们渴望沉醉在不醒的梦中。
而要战胜遗忘，最有效的手段就是将我们重新带入历史现场，将记忆——人类最重要的朋友重新请进我们的生活。涂尔干曾经写道：“文明是人与动物的区别：只因为人是文明的，所以人才能成为人。”是记忆帮助我们进入文明，假如每一代的人都忘记了上一代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感，那么，文明就无从积累。书籍是积累记忆最重要的形式，而照片，作为一种复制技术，它能迅速快捷地将文明的成果提供给大众欣赏。读图时代的到来也说明了图片在大众中广受欢迎。
著名作家黄谷柳先生曾经以他的作品记录他所处的时代，时隔半个世纪，他的外孙女黄莺的努力使得我们有幸读到了这本《黄谷柳朝鲜战地写真》，文章收录了他在抗美援朝期间亲历战斗的400天所书写的战地日记和大量从未披露的照片。黄谷柳与巴金作为作家代表亲历了这场牺牲几十万中华儿女的战斗。当初一定是抱着文学梦去的，可是，一位作家与一场战争是什么样的关系？亲历者能够成为局外人么？战地的记录能够一如小说的幻想么？那些与枪炮声中度过的日日夜夜将怎样萦绕作者的生活？战场上的黄谷柳哪里敢预测自己与这些文字和照片的未来，生命随时面临危险，更何况文字图片。事实也是如此，这些老底片和文字险些暗无天日。漫长的半个世纪后，多少的阴错阳差之后，我们能够读到它是何等的机缘。
全书情感饱满，积极昂扬，让我们直接感受到当时援朝战士的信心和正义的巨大力量。按照当时的物质条件和军事力量，要战胜美军简直是异想天开。这样的奇迹真的是从天而降？阅读黄谷柳的日记，迷惑会慢慢展开。孟子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人身蕴藏着无比巨大的潜能，战争激发了人民内心中最崇高最纯粹最无私的欲望。作者行文幽默，能将战场上人物的风采很好地传递给读者，比如郭连长，他的一生坎坷波折，过五关斩六将才走上革命道路，但却保持着天真的赤子之心，喜好跟残酷的现实开玩笑取乐，他与炊事班长玩笑道：“副连长、排长负伤的机会多着呢！”于是，战场负伤这样沉重的事情也能付诸一笑。对生活的热爱，对自由的向往焕发出巨大的能量，促使他们去战胜千难万苦。
图文并茂，互相演绎，第一张照片就很有意味，后面是树林，光影班驳，不知今夕何夕。281.2高地上，居然会有一只小花猫，而作家黄谷柳先生将它抱在怀里，笑眯眯地柔情地看着它，有如看着一个孩子；高地上的猫似乎也特别警觉，它是在追寻身后的阳关还是在帮主人观察身后的动静？连热爱生命的小猫也感觉到这样和煦的美好时光的短暂？在战地拍下如此温暖的照片，怎么不叫人生出信心。战地的残酷和人性的光辉、人情的温暖互相穿插。唱歌、跳舞等文娱活动在简陋的战地驱赶走战争的寒冷。自由的光芒映照着生命的向往。
就像伤亡不能简单地被归纳为数字一样，战争的残酷不能被简化，否则，事情容易被遗忘，真相则有可能丢失。照片有时候比文字更直白，恐惧、残酷是那样真实，然而，与之相比更让人感动的是反抗的勇气和对生命的珍重。文中有不少照片反映了中朝两国人民的深厚情谊。虽然黑白照缺乏色彩，但对那些日常细节的捕捉，对朝鲜人民的真切关心仍然在黑白照中流淌。
今天，这样的小米加步枪的战争再也不会发生了，然而，从全球的视野来看，非正义随时可能发生，巨大的奴役仍然可能降临，我们不能在压迫面前低下高贵的头颅。无论何时，我们不能忘记那些为保卫祖国和平和荣誉而牺牲的中华儿女，他们的身体虽然留在异乡，他们的心却向着祖国，向着家园，向着和平、正义和自由。《黄谷柳朝鲜战地写真》对我们是一种永远的记忆，对这些英灵是一种长久的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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