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戈壁
梦的的确确是天下第一神奇之物,让人恍兮忽兮间就有了生翅飞翔的感觉。
薄如玻璃的天空从梦里缓缓飘来,玻璃外仍是透明的玻璃,五色云团就如五色爬虫缓缓在溜溜的玻璃上爬行,缓缓地组成了一行行奇异的文字。身轻如燕的我,从玻璃下的旷野上飞过。我俯瞰旷野,眼内有了火燎的感觉。
口渴如焚的我,希望能寻到一片蔚蓝色的湖水。
没有水,满眼是褐黄色的卵石滩,无边无际,辽远处罩着比卵石更黄的云雾,让人想起坚硬的破麻布。我就从卵石滩上飞过,听得见身体擦过石滩时的哧哧声。我的双眼也明亮起来了,能看见每一颗卵石身上游丝似的缝隙,缝隙里嵌上的细沙粒。舒适如绵的空气轻松地托着我,卵石滩水流一般从我身下淌过。我的感觉如空中的鸟,水中的鱼。我看见远处一棵奇异的古树,树体是水蓝色的,枝条如章鱼的肥腿一般张开吸盘四处晃动,荡起一股冷浸浸的风。
我的脑袋充满了气似的膨胀开来。
这是我十二岁时做的梦。那时,我并不知道自己在梦里飞过的卵石滩,就是让世代的人摇头叹息无可奈何的大戈壁。那时,我南方人的潮湿的脚还没走出生着霉味的土地,我的手还没翻开那页写有戈壁的地理课文。
踩着坚硬刺脚的石滩,再嗵嗵嗵踏几脚,是实实在在的土地,是真真确确的戈壁滩。这个无风的正午,我这个而立之年的老青年,站在干燥的河西戈壁滩上。十月坚硬的阳光,粗糙如沙纸条似的磨擦着广阔的石滩,磨擦着人的脸颊。此时,再回想那飘逸如仙的梦,这里的浊浊黄黄的空气,也如我的心身一般沉重起来。
正午的阳光呈黄沙一般的色彩,涂抹在阔大的戈壁滩上。大大小小的粒粒卵石以沉睡的姿势静卧地上。此时,冷凛的空气如一汪净水,没一丝波浪,只有明晰的卵石躺在浅浅的水底。阳光渐渐燥热,有奶黄色的的烟雾在卵石的缝隙中升腾。
后来,在戈壁以外看戈壁时,我就有了种感觉。沙漠是一片显微镜下放大千百倍的海子,每一粒水分子都如同一粒细沙。而戈壁上放大了的海滩,每一粒沙子就是一颗活动着的卵石。
我没有看见蓝色的古树。
一蓬蓬骆驼草,生满身的铁锈,在石滩上蔓延着。这些吸吮戈壁骨髓的杂草,也有了戈壁不畏风寒的味,枝条铁硬,筋骨粗壮,矮矮的卧伏在地上。远远近近,很像一群群伏地不动的爬虫,真担心一声细细的响动惊动了它们。只有草丛深处偶尔窜出的一两只叫不出名的红嘴黑毛野鼠,让人一阵惊喜,又电闪般地窜进了草丛。戈壁滩就以这野性的粗糙,组合成让人豪气顿生的疯狂的大自然。
很远的地方,有一顶白色帐篷,像只鸟一动不动歇在石滩上。有狗声传来,咚咚咚……,如石头相互敲击,很凶很恶。这片石滩上四处都回响着这孤独惆怅的回声。没见人,也没见狗。
这就是戈壁滩,这就是让孤独者落泪,勇敢者折腰,诗人哑了歌喉,画家看不见色彩的戈壁滩!这就是用卵石组合成地球生命交响曲的戈壁滩!这就是让人想到飞,梦见飞,却更紧密更深沉地与大地胶合在一起的戈壁滩!
离开戈壁滩时,我带走了三颗卵石,一红一白一黑,上面有风雨雕蚀的痕迹,坑坑洼洼,如三颗成熟的核桃子,又如历尽沧桑的老人脸上的皱纹。人们叫它风雨石。关于它,有人吟过诗,有人做过文。放在案上,我却感到它的可怜与孤独,想起那许许多多与人群离散的漂泊者,没有了写诗做文的冲动。
那夜,我又梦见了飞,梦见了戈壁滩,梦见了水蓝色的古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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