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趣
周作人在《买墨小记》中说自已买墨为的是用,那么一年买一两半两就够了,事实却不容易照办,因为多买一两块留着玩玩也是人之常情。墨能供把玩欣赏,可见精者本身也是艺术品。不但选料上乘,质地细滑,而且制作精良精美,雕花刻名,提款铭言,都非常讲究,确实有很大的观赏价值和收藏价值。有佳墨,犹如名将之有良马,文人爱墨,也就理所当然了。
不但文人骚客,雅爱骨董之士,多有藏墨的喜好。化学家张子
高一生酷爱收藏古墨,藏品近千方,不少还是明清佳制,写过多篇考证古墨的文章,还和三位同好者出版过《四家藏墨图》。虽说制墨也涉及化学成分,可以作为“研究化学史的一个小方面。”但毕竟只是小道,最大的原因,还是
“藏墨是我的爱好。”,醉心那份雅趣。于是董桥《说品味》,引用了张子高作为例子,看重的正是他耽悦古墨,而不止是化学家的身份。个中原因不难明白:非唯实用,实有其趣。
墨是由植物、植物油及矿物不充分
燃烧产生碳素(黑烟),掺以胶料,香料压模制成。常见多是松烟、桐油烟,而漆烟、石油烟、花生油烟、菜仔油烟较少见。松烟之制最古,所制之墨,体轻而色暗,无光泽。桐烟宋后渐多,制成之墨,体重而有光泽。大体上,松墨色泽蓝黑,不宜作画;桐墨黑中泛紫,书画皆宜。近代书画家爱用桐墨,喜其墨色黑亮,而又沉着内蕴,松墨则不为人所重。
古语有云,非人磨墨墨磨人,似颇以磨墨为苦。那是因为古代用毛笔书写,非墨不可,而墨须磨,但早磨易干,现磨嫌迟,遇上文思泉涌之际,如箭在弦,提笔欲挥,却无要手忙脚乱磨墨,确多有不便,也实煞风景。而现在书法已完全脱离实用,成了极雅的艺术,磨墨便成了一种艺术符号,除了专业书画家,大部分人只偶尔才动动毛笔,间或磨墨,不但不苦,反颇有其趣,不逊于古人扫雪烹茶之雅。由其像我这样的俗人,无缘窥得笔墨真趣,却好充叶公,附皮毛之雅,练字三日,竟趣在磨墨。
在砚堂洒点清水,执墨轻研,按顺时针一圈接一圈,看着墨色慢慢渗出,颜色由淡而浓,由薄而稠,由清而黑,由黑而亮;动作不能太快,用力不能太猛,要用一种柔劲,所以心要静,人要宁。书法最能怡情养性,洗涤心身,我看光是磨墨就能见一斑了。我甚至觉得磨墨是挥毫前必不可少的养气聚神。
古墨我无缘得见,佳墨也不可得,唯爱其墨色。以为浓如漆,黑而亮,饱满而圆润,尽得其精神,而对淡墨、枯墨,还领略不出其妙处。欧阳询评书法:“墨淡则伤神,绝浓必滞锋毫。肥则为钝,瘦则露骨。”,真是道出我心声。总觉得“书被催成墨未浓”给人一种精神不振,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明知墨法是浓淡枯润的有机结合,却也喜欢枯和淡,是浓中的枯和淡。苏轼就善用浓墨,讲究莹莹墨色,须湛湛如小儿目精乃佳,故字字精神,顾盼生辉。用墨浓淡,或喜浓喜淡,肯定和个人气质,性格有关。喜恶之事,只好求同存异了。
我之墨趣,不过得之皮毛,莫说周的把玩,张之收藏都没法做到,就是对墨本身也是一知半解,不过是爱附庸风雅而已。周、张固是雅人,但觉得最得趣者,可能是苏轼。东坡居士被贬海南,身处天涯海角,物资奇缺,就连写字用的墨也没有了,于是和儿子苏过拾松枝制墨,他们的制墨方法很原始,就如宋应星在《天工开物》所言:“凡墨烧烟凝质而为之”,险些还把房子给烧掉了。每想到这个故事,我总像是看到乐观的苏学士,满面灰尘,狼狈地跑了出来,却乐得哈哈大笑。苏东坡制墨,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按苏坡的性格,总是能把苦难化解,以乐观的态度对待,并能享受其中的乐趣,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是也。后来有人听说苏东坡会制墨,以为必有不传之秘,于是巴巴地跑去请教苏过,惹得苏过抱腹大笑。我倒没有笑话那人的意思,换了我也会这样想的。
并不是说凡事,一定非要亲自动手才算知趣,趣之一字,正如独抒性灵的中郎所言:得之自然者深,得之学问者浅。求知求趣乃至是艺术,实质是求精神的自由和生命的充盈。
2007-9-22
转自:
http://www.iceach.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