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如此落寞(2007第6号)
杨永康
我猜想,叔叔一定非常非常落寞。他已经在一个很小的院子里一声不吭坐了整整一个冬天、整整一个春天、整整一个夏天、整整一个秋天。这世界上没有人能一声不吭坐那么长时间。
以前他见我总要问问解放台湾的事。台湾还解放不解放了?解放解放。腾出手来就解放。啥时候能腾出手来?快了快了。这时候叔母总要揶揄几句。放宽心好了,有毛主席呢。我接过叔母的话茬说:是啊是啊 ,有毛主席呢。叔叔说:那就再等一等吧。又一晃许多年过去了。叔叔的两个孩子都大了。叔叔长叹一声:这台湾看来一天两天是解放不了了?叔母提醒他说:是啊是啊,台湾解放不了,日子还得过,眼见得两个孩子都大了。
叔叔是医生,希望大弟能喜欢医生。大弟不喜欢,叔叔很生气,就让大弟去当剃头匠,大弟死也不肯。叔叔就送大弟去学做纸活,就是扎纸花。挣钱太少,又去铁匠部学打铁,这个挺挣钱,就是春夏秋冬得光着膀子。大弟的膀子吃不了那个苦。叔叔又让大弟去学木匠,那些年,木匠挺吃香。大弟爱睡懒觉,不长时间师傅就不要了。大弟一气之下与别人搭伙盖楼去了,谁料竟然做大了。可叔叔就是沮丧。好在还有二弟。偏偏二弟也不爱医生,叔叔就估摸着让二弟也去干个剃头匠、纸活匠、铁匠、木匠什么的。二弟说:都什么年代了,还学这个?叔叔说:什么年代都离不开这些手艺人。好在二弟不像大弟那样不听话,上了卫生学校。毕业没几年就开始接诊。病人并不被叔叔的少。没几年叔叔就清闲下来了。清闲好啊,好多人都梦想着清闲呢。叔叔觉着世界上最难受的就是清闲。叔母揶揄叔叔,闲不住就去学纸活、铁活、木活、剃头什么的。叔叔一听乐了。开始忙活着学那些手艺。都是出力活,叔叔干不了。叔叔觉得理发蛮好的。叔叔第一次拿大弟的头“开刀”,理了一个下午,还是满头的坑坑洼洼。大弟只好去理发店重新收拾了一下。叔叔知道后,发话说他再也不理大弟的头发了。叔叔又去找二弟,二弟早早去理发店把自己的发理了。叔叔有点沮丧,几天不吃饭。叔母着急,就找来大弟二弟的四个孩子让叔叔过过理发瘾。叔叔用了两天的时间理出了四个光头来,个个光可鉴人。叔叔高兴坏了。叔母说:哪有女孩子理光头的,将理发的那一套东西扔出了院子。叔叔沮丧啊,整天坐在院子里一声不吭 。叔母只好把扔出去的东西又捡了回来。东西是捡回来了,可叔叔仍然坐在院子里一声不吭。捡回来了还不高兴啊?叔母没好气地说。叔叔嘟囔了一句:捡不捡都一样。叔母又准备往外扔 。被邻居拦住了。邻居说:怎么把它给扔了?叔母说:你问他好了。叔叔端详了一会儿说:这东西到没什么不好,就是没地方用了。邻居一听说:以后俺孩子的发全由你理好了。叔叔当然高兴啊。理过两次之后,邻居的孩子死活不让叔叔理了。叔母拿叔叔没有办法,只好说:以后她的发全由叔叔理了。叔母有条件——叔叔理发她唠叨。唠叨什么叔叔都得听着。叔叔答应的挺痛快。时间不长,叔母烦了,叔叔也烦了。叔母烦了可以在家里忙忙其他的,叔叔烦了只能坐在院子里了,一坐就是整整一个冬天、整整一个春天、整整一个夏天、整整一个秋天。大弟发急,二弟也发急。便动员自己的孩子去找爷爷理理发,孩子们没有一个愿意去的。大弟二弟来找我想想办法。我一听满口应允。为了让叔叔理得高兴,我选了一个绝好的秋日,还带了两瓶好酒。叔叔早精精神神的等在院子里。我问叔叔先喝酒还是先理发。叔叔说:当然是先理发。我说:不急不急。先喝酒。叔母早准备好了喝酒的菜。几杯下肚,叔叔话就多了起来。你说这台湾解放得了么?罚酒罚酒。好,不谈国事不谈国事。这台湾不解放确实不是个事。有啥放心不下的,有毛主席呢。这时候叔母插嘴了,毛主席忙着呢!叔叔叹了口气说:要使毛主席像他这么清闲就好了。我说:还是清闲好啊。叔叔说:是啊。如果毛主席像他这样清闲,台湾还不早解放了?我说:喝酒喝酒。叔叔附和说:喝酒喝酒。秋月上来了,院子里一片寂静。叔叔摇晃着站起来,伸了伸胳膊腿说:差不多了,该动手了。只听得嚓嚓嚓,叔叔整整一个冬天、整整一个春天、整整一个夏天、整整一个秋天的期待,我整整一个冬天、整整一个春天、整整一个夏天、整整一个秋天期待就这样开始了。那嚓嚓嚓声越过院子在寂静的秋夜一点点弥漫开来,先进入梦乡的是叔母,接着近入梦乡的是叔叔,最后进入梦乡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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