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双版纳:热带雨林深处的天堂镜象
文/宋炜
小时候,我曾在一本插画书中读到过一
个英国旅行家的冒险故事。那本书到我手中时早已被别人翻看得缺破不堪,既无开头也无结尾,我甚至不知道书名是什么;但它的内容却令人印象深刻,我至今还记得一些很小的细节。那个幸运的主人公走遍全球去寻找人间天堂,
有一次他跟一个贵妇谈到天堂的一些基本要素,其中之一是说,天堂的植物应该是高大而茂密的热带雨林,而非低伏浅薄的灌木丛。于是我想,西双版纳的样子应该算是长得像天堂了。多年以后,我在首都机场候机厅等待航班时,
看到袁运生取材于西双版纳的壁画《泼水节•生命的礼赞》,不期然地想到了儿时对天堂景象的那个猜忖,不觉解颐而乐。
其实,那时我并不了解版纳,但正如保罗•克利所说:在最远的地方,我最虔诚。一个从那儿探亲还乡的知青告诉我,在那个遥远而神秘的地方,遍地是孔雀与水果,大象与雨林(他还特意提到了知青们手植的橡胶林)。人们说着一种我们听不懂的语言,当然,我们所说他们也听不明白。他们吃虫与青苔,衣着光鲜而奇特,住在积木搭成的竹楼里。尤其是妇女们,全都美若天仙,高高的个子,裹着紧身的筒裙,走路像是一朵小云在寨子与田坎之间袅袅地飘……我听得张口结舌,感觉完全是天方夜谭。
现在想来,西双版纳几乎是配得起我对它的神往的。即使是在那个艰难的时期,版纳天生的富足也使它所庇护的生民衣食无忧。同是远赴云南的知青,在别的地区可能生活极度艰辛,而在版纳,森林旁有江河,江河边有竹丛,竹丛深处有竹楼,而竹楼周围到处是花草果树──这么多的香草野物与鱼虾瓜果,虽不是唾手可得,至少是不会让人忍饥挨饿的。他们时不时会在割完橡胶之后的某个夜里,打起火把,提着缅刀,或捉山鸡,或炸野鱼。一个自然资源如此得天独厚的好地方,正暗合了西双版纳的古称“勐巴拉纳西”的本意:一个“神奇而美好的理想国”。
以后的版纳之行更加印证了这一点:这“十二千块稻田”(西双版纳傣语的原意)是如此富饶,你要是种庄稼,无需施肥它们也能茁壮长成。果林似乎是自愿或自动长出来的,全然未经人手,各种千奇百怪的果子就累累垂枝了。犁水田与打谷子,这是一个男人一年中最紧要的活计,舍此以外,他们天天晒太阳、喝米酒,享受妇人们的贴心照料。由于信仰南传上座部佛教,每个男人都必须出家去做一回和尚,不过其中绝大多数都还了俗,娶妻生子,修造一座属于自己的竹楼──那时整个寨子的男人都要前来相帮。而女人也并不比男人更辛劳,她们只是跟随季节,用各种奇花异草来缀饰居室、帮补厨房,并且,穿着最美丽的衣裳──水傣、旱傣服饰的艳丽并不亚于花腰傣。这些只有热带的美丽山水才可能孕育出来的美人,热情、明丽甚至有时显得华美,却又纯洁如水,过着她们孔雀盛放的彩屏一般招展而光明的小生活,对时日之逝浑然不觉。
有个英国记者曾将他在版纳之所见,与非洲某些部落的生活情形作比:也是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除了集体狩猎以外,并无多事可做。他们随意出门采摘,都必有所获,仿佛上帝在每双伸出的指尖下都存放了一个果园。这使得他们不思进取,每天除了聚餐、巫术、晒太阳,就是跳舞与繁殖。但稍加思量,你会发现二者本质上的不同。那种未开化土著的懒惰与无心,与版纳人的闲适自得,境界有天壤之别。且不说傣族人发达的语言、文字系统乃至古老而精确的天文学,只消看食物一项,就不可同日而语:那个非洲的部落人茹毛饮血,惟一的烹调行为只是对烟草的加工与吸食,而版纳的所有民族都各有其异彩纷呈的烹饪术,以此与他们所处环境中食材的多样性相呼应。在就地取材这一点上,版纳人无疑是做得最彻底的,他们尽情享用上天的恩赐,并且用心烹调,绝不暴殄天物。
只是在有一点上,那个英国人是对的:小国寡民的生存状态(往往表现为一种富裕的贫穷或贫穷的富裕)在应对现代社会的浸透时,会出现一些结构性的问题。我自己就亲历过两种相反的状态:一种是过度拒绝,比如,我在大凉山深处游历时,发现部分从山上迁入政府建在坝上新居的彝人,在用完所有免费提供的物品后,重新回到了山上;另一种则是过度接纳,比如,在西双版纳的橄榄坝,商业化的旅游开发已使原本是自然生发的民俗乃至节庆,全都成了程式化的表演。我们不得不承认,上古天真之世只是过往的记忆。我最喜欢的那些香料有许多是从雨林深处采来的,而我最近看到的一篇科学报告预言说,由于全球气候变暖,地球上所有的热带雨林将在2050年前后消失,──但愿到那时,西双版纳仍然是北回归线沙漠带上最美的一片绿洲。
(摄影/王洪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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