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此岸,她在彼岸,我们遥遥相对。她朝我挥挥手,像是一个未婚妻一般的温柔,呵呵,我也点点头,像个未婚夫一样,然后慢慢离开。
我的口袋装着她给我的一万元,这是我一个星期来的报酬。我感觉呼吸有些困难。江边,湿漉漉的雾气,有些逼仄。我喜欢寂静的山林,明媚的阳光,新鲜的空气。我正朝着这个方向进发。这是我给自己的休假。每每疲倦的时候,我总想把自己躲起来,一个人呆几天。
哪怕几个小时也好。
都市里的阳光常常令我眩目,那里,我是一只夜出昼伏的动物。我公寓的窗帘从来没有拉开过,没有人可以拉开,我知道。
(一)
第一次决定走出那座山的时候,我跑到了山颠,狼一般的呐喊。整座山回荡着我的声音。手里的入学通知单随着风坠入山谷,就像自己坠入山谷一样。一定是粉身碎骨。
我带着一百元钱,和阿东的一个地址来到这座城市。已经夜了,阿东还在兴奋的给我指东指西。他很早就出来了,据说,现在已经有了一个颇有规模的建筑工队。他是我死去大哥的同学。如果大哥不死,或者我会带着那份通知书去上学。我知道,大哥一定不会让我放弃学业的,他明白我和他一样聪明。现在,我放弃了,只要求我的弟弟不要放弃,我会像大哥一样去维持这个家。
阿东的工地在市中心的一座大厦里,他请我吃饭也在那里,我们喝了一些酒。半夜,我觉得胸口堵的慌,猛然惊醒,发现一只大手正放在那里。耳边,是阿东话语不清的嘟囔声:“兄弟,你真漂亮,比你哥还漂亮。”
我乘着他没酒醒跑了出去。城市的霓虹灯下,我狠狠的干呕了半天。
(二)
这份泊车的工作是我的第几份工作,记不清楚了。我总是在别人的嘲弄下回到大街上。愤怒的阳光下。我快成一块焦炭。我看见天空有鸟飞过,我想,我还不是鸟。我没有看见我的翅膀,你看见了吗?
我遇到了阿芬,她是我的第一个女人,一个富商的遗孀。她第一次见到我时,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阿木。”“阿木,”她点点头道,“这个名字真土。”
那天晚上,她走的时候,给了我一张百元小费,我没敢收。同宿舍的斌也在附近,给他看见报告给主管,我便会丢了这份工作。她有些惊讶,然后收回了那张钞票,给了我留下她的电话。尾数:6666。
我终于还是没能摆脱被辞退的命运,尽管是个很小的理由。斌笑我,“你这么好的条件,可以做牛郎。”“牛郎,什么意思?”我看看他。“牛郎就是鸭子,”他不怀好意的说道。“鸭子是做什么的?”我到这个城市还不到一个月,这些新名词,真的不是很理解。“鸭子都没听过?”斌冷笑起来,“你总听过鸡吧,女的是鸡,男的就是鸭子。”
呸!我恶狠狠的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
(三)
我穿着白衬衫,打着领带在大街上奔波,像只苍蝇。现在的我是一家保险公司的业务员,必须完成每个月的任务,我才能有足够的钱租房子,吃饭。可是人生地不熟,往往徒劳无功。
我拨通了那个尾数6666的号码,电话里的女人声音慵懒而娇媚,她约我在咖啡馆见面。但是最后签订合同的时候,我们是在她家的床上。很软的床,像她的肌肤一样,很柔软。她把那份价值十万元的人身意外保险的受益人写成我的名字。“这是给你的报酬,”她说道。
阿芬是个好女人,教了我很多东西。可是我总觉得,像她这个年龄,应该是相夫教子的年龄。而不是这般害怕寂寞。有时候,在床上,她问赤裸的我,“宝贝,你爱我吗?”我回答道:“嗯。”她便很娇气的搂住我的脖子说道,“说谎会长长鼻子的,你摸摸,你的鼻子在长长呢。”
“我不相信爱情。”她坚定的说道。
我跟了阿芬两年。两年里,除了我之外,依然带别的男人去她的别墅过夜。我从来不过问,偶尔还要为他们准备点心。阿芬说,我更像她的小弟弟一样。
小弟弟?呵呵,每个男人都曾是小弟弟吧。
(四)
阿芬逼我离开她。我知道,她不仅仅是因为厌倦。她给了我一张数额不菲的支票,足够一个正常人过上十年的好时光。阿芬和我告别时说的话是,“阿木,你不适合做这个,我也不会养你一辈子。你需要自己去闯,真有困难了,再来告诉我吧。”
我提着自己的行囊走出这套我居住了两年的别墅。天气晴朗。我感觉有些头晕。
在市中心,我租了一套精致的小公寓,没日没夜的上网。这是我在阿芬的别墅里学会的。可是,我觉得饥渴。我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赤裸的自己,苍白的肌肤。它们都需要水分。我一寸寸的抚摸下去,全身的血管都在膨胀,我真的要爆裂了。
何去何从?成堆的啤酒罐不能告诉我,烟缸里的烟蒂也不能告诉我。我不敢开窗户,更不能打开窗帘。我怕自己的眼睛受不了那些光陆迷离的诱惑。
(五)
我又找到了阿芬。我没问她要钱,虽然我们还是在一起缠绵了一个下午。
阿芬给了我一只价值十五万的男装表。然后说道,“阿木,你还年轻,不能这么混下去。即使想在这行里做出点成绩,也需要加强自己的资本。最好是念书去,以后不做了,也能找到个饭碗。”
可是我看不见自己的前途在哪里。这两年来,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如果要改变,不知从何说起。我不知道怎么回答阿芬的话。
阿芬看看我,叹了口气,给我介绍了阿芳。一个温暖的小家碧玉一般的女子。如果说阿芬的气质是自然而然的优雅,阿芳便是那水边的花,无端的妩媚,令你怜惜。
(六)
阿芳教会了我,一个人怎样改变自己。我羞愧的看着自己的八尺之躯,曾经,我也是一个可以通过努力完美自己生活的人,然而如今呢?
阿芳并不完美,如果不是她的命好,她到现在还是一个不起眼的二奶而已。可是她那个台湾老商人死了老婆,正好阿芳又给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尽管不是唯一的,老来得子,也令那个胖老头的血压高了不少。
阿芳顺理成章的扶了正。聪明的她,并不时常回台湾。大陆自由,她说道。
中间的苦辛无人知晓。可是,眼见着这个乡下来的妹子一天天成熟起来,也优雅起来,台湾老头更加离不开她。
阿芳成了大陆这边公司的董事长。她的美丽与谦逊,自信与外柔内刚,都让人刮目相看。
床上的阿芳和一般女子并无二样,她常常嗲嗲的说道,“宝贝,我不能爱你,我不能爱任何人。可是,我喜欢和你在一起。”
我也没想过去爱她。不是她不可爱,而是我和她一样,已经失去了爱的本能。
(七)
网络是个好东西,我没去正规的院校,却在网上掌握了不少知识。凭着那些东西,我到一些小公司也应聘过,只是,那里的工资不够我几次泡吧的。
自然而然的放弃。其实我用不着给自己找理由。
阿芬终于不再和我联系了,我也没办法再去找她。她移民去了澳洲,嫁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华裔医生。她走的那天我去机场看她,远远的,我看见她朝我挥挥手。
也许,也是和自己的过去挥手。
我不知道怎么和自己的过去告别。沉溺于此,我如吸食毒品一般,无法摆脱。有时躺在自己的公寓里,睁着眼睛,听着电脑的咝咝声,我真想掐死我自己。
(八)
我认识了甜儿,在网上。甜儿很小,高中刚毕业,不喜欢上学便上班了,最大的爱好是上网。甜儿喜欢游戏,我常常一整天都陪着她泡在游戏室里,她开心的时候仿佛一个小苹果那么嘣脆,在QQ里哥哥哥哥的叫个不停。
很久没有人叫我哥哥了。汇完最后一笔款后,我便搬了家。这个城市是我陌生的家,没有人再认识我了。其实想想,原先叫我哥哥的人,也未必再愿意那么叫我。
我和甜儿的见面很是尴尬。她来这个城市的时候,我正在另一个女人的床上,电话响起,甜儿娇美的声音兴奋的说道,“哥哥,你猜我在哪里?”
有人用柔曼一样的手臂伸出,掐断了那个电话。当我重拨回去的时候,是三个小时之后。电话里,甜儿的声音带着一丝丝的哭腔,她说道:“哥哥,我要回去了,只有一天的假。”
我赶到车站,找到了满脸泪痕的她,给她买了一大堆好吃的,然后送她上了车。她是个很漂亮的女孩,眼睛水汪汪的,皮肤也水汪汪的。
可是我只能对她说,“甜儿,再见。”
回家后的第一件事,我上网,注销了所有和甜儿有联系的ID。会有一个天使替我来爱你。我忽然想起这本书的书名。
(九)
阿芳给我介绍了雯。我以为又是一个和她一样的女子,其实不是。
雯很好奇的看着我问道,“你是tony?”我点头。阿芳说道:“雯是我们公司的创意总监,她母亲病了,她要回去探望,但是她母亲一直希望在自己生前看见雯成家,所以,请你来扮演这个角色。一个星期,一万元。”
我看了看有些帅气的,短发圆眼睛的雯,笑道:“OK”。
和雯一路同行,我一直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对她处处呵护。可是,她却似乎有些抗拒,或者,是不习惯我的身份吧。但是,又为什么不找别人呢?
夜,我一个人躺在宾馆的单人间里,打电话给阿芳。阿芳迟疑了一会,说道:“你别介意,她是玻璃。”
我把手机摔到地上。
(十)
有人敲我的门,起身开门,正是雯。她满脸泪痕扑向我。
“怎么了”,我小心扶住了她问道。“医生说,我妈妈只有三个月的寿命了。”她哭的像个泪人一样。我忽然心里一软,把她拥入怀里,她略略挣扎了一下,便安静的在我的怀里啜泣。
玻璃是透明的,还是爱是透明的?
在床上,我试着吻了她,她的肌肤有些僵硬。我轻轻的用唇在她的脖子,耳边一吻而过,她似乎有些反映了,可是,瞬间又推开了我:“对不起。”
我起身,站到窗前,把窗户全部打开。雯的家乡是一个小小的江边城市,一层层的水气氤氲了整个城市。夜风有些微凉,我觉得自己的皮肤也一寸寸的冰凉起来。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去主动吻她。也许什么也不为。
雯已经穿好了衣服,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说道:“这里是你的报酬,谢谢你这一星期来的陪伴。”
我接过装入自己的口袋。
后记: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没有雨,也没有雪,我只是行走在路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我也一样;谁都在走不归路,我也一样。我仰望天空,看见一片白色的羽毛,悄然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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