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接近。
到达凤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弟弟安排我们在虹桥旁临江的农舍住下，主人拿了些水果及当地的特产招待我们，住在这样的客栈不象是旅游，倒象是走亲戚，女主人很热情，就连洗脚水都为我们打好的。坐在苗家的火炉旁一边欣赏夜景一边与男主人闲聊，男主人本在我们怀化的建安公司上班，十年前想将房子换台彩电卖了，结果没人要，如今就是五十万也不会卖了，辞了怀化的工作一心经营他的客栈，真是沾了这天时地利的光呀。
一夜无梦，儿子自小就有早起的习惯，凌晨5：30就吵着要起床，宁静的凤凰还在沉睡。商业化的古城人们也改变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歇的习惯，弟弟带着儿子在苗家的火炉旁烤火， 我沿着沱江边信步前行，干净而透着寒意的清晨，晨光淡弱，薄薄的水气像雾一样氤氲开来。河对面是古雅别致，乌黑的窗棱上挂着大红灯笼的吊脚楼群，一眼望去，家家香艳、户户温暖。虹桥平整的屋顶覆盖着灰瓦，起脊飞檐被经年的雨水涂成暗黑色，浸在润泽的湿气中，弥漫出一抹古典的忧愁。
曾经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凤凰城，秀润而灵韵充沛的古城，此刻与我如此接近。青石板路上没有行人，我便只身沉醉这与宛如水墨的画景里，虽然身处其中确有些恍惚模糊的感觉。
凤凰终于在乳色的雾蔼中苏醒过来，旅人逐渐多起来了，不同的口音交织在耳边。窄窄的石板路蜿蜒地延伸着，街道两边老旧的木楼木屋都做了买卖，或酒馆、或银号、或布坊，河边洗衣棒敲击出一片此起彼伏清脆的声音，这大约也是沱江的晨曲吧。
凤凰无水、无苗女、无蜡染、无对歌、无泊岸的木船、无水车、无风雨桥，便也不成其为凤凰。同样，若没有阡陌纵横的巷道，若没有巷口那卖姜糖、纳鞋底的苗族老人，这古风古韵势必减色不少。
凤凰老城里现在已无法找到挑脚夫与兵士的斗殴了，时代的气息传到这里，也就成了一整巷一整巷的民族服饰、银饰、根雕、竹雕及富有独特地方特色的旅游饰品专卖。沈从文的文、黄永玉的画，牵引着这古城这老巷走近文化，于是巷里巷外便有了深底阴文刻字的仿古招牌、立意高远的木刻楹联。在这样一种氛围下访从文故居，感受那与水一样美丽的文字，这份雅致中多多少少已带有了寻根的意味。存在于浮躁与喧嚣之中，找一份净土让心灵回归，让疲累的灵魂能有所皈依，乞求得到一份人生的谛悟，这和客居驿站的旅人找寻家的感觉多少有些殊途同归。
沈先生一生的眷念都出自凤凰这山、这水、这城，他的文思得之于水，又成之于水。水因文而秀，文因水而奇，但是又有谁能真正读懂沈从文那平中见白、白中见奇的文字及其人生际遇呢？出自于山便有了山的厚重，长之于水便有了水的容量，以山之厚、水之容去包纳百川，于沉浮间不怨世，只静若幽兰，默将馨香献于当世，这份气度又岂是我等俗人可以做到？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八个字写下去也许就是一生。
泛舟沱江，我不知道这船是在水中游呢还是在草上飞，没有见过一条江里有这么多水草的，纤长如发丝的水草顺着下游的方向轻舞飞扬，密密地布满沱江的角角落落，还有一种橘红色花朵状的浮萍掺杂其中，令远观清澈的沱江近看竟如浸满水而开花的草地，划船的苗家族大叔告诉我，这“一蓬蓬的水草就是鱼儿们的家”，这话于他是平常，于我，便已成诗。
再往下行桃花岛，河道的垃圾与两岸的现代气息的楼房与上游的古城形成了强烈的落差，风也越来越大，感觉寒意刺骨，弟弟敏感地感觉到了我心里些许失望，问船夫岛上现在有什么好看的？船夫道现在还没什么好看的，要等桃花开了以后才漂亮。弟弟征求了我的意见，然后吩咐船夫回头。儿子指着远处与我家有些类似的建筑问：“妈妈，那是你小时候的家吗？”弟弟回答：“那不是，真正的乡下是没有人去的。”为小弟这话，回客栈的路上我一路无语，身边鱼样穿梭着陌生的脸孔，偶有导游扬声器吱吱的噪声，我竟觉得有些刺耳。
是啊，真的乡下，你是不去的，真的乡下只活在热爱自然的心灵里。窗前没有鸟叫，虽天色已明，只有人声，我还是觉得有点儿寂寞，似秋野的山塘、衰败的芦苇乡下的土路太过泥泞，乡下的茅舍太过简陋，乡下的景色太过单调，乡下的平民太过愚昧，乡下的日子太过冗长，乡下的阳光太过毒辣，乡下是青鸟不到的地方，乡下是蓬头垢面的地方。想乡下人往城里跑，城里人住乡下跑。城里人的乡下是那些环境清幽、风景如画的地方；城里的乡下是那些民风淳厚、情深意浓的地方；城里人的乡下是有钱人的乡下，住在一幢幢别墅似的房子里，白天随旅行团或独自一人去探幽寻奇，晚上支起帐篷，燃起篝火，吃着随身带来的罐头、饮料等食品，或烤一只鸡或羊什么的，大伙吃得满嘴是油，这时的心情和住在城里确实不一样。这才是乡下，有曲悠的石板桥，古老的民宅，鹅卵石的小径，参天大树，青山绿水，古老的渡船，陈旧的磨坊，热闹的香市，各种花色的手工制品，天然的玛瑙玉石。而这样的乡下是否就象一位失去童贞的少女？虽百般妩媚，也不过是为了招揽一些钱财。
我突然想到，如果想去寻找一份城市里久违的古朴宁静千万不要去深入了解并且对比如今的凤凰，我不知，沈先生如依然在他会怎样来描述现在的凤凰。这样想着我竟然有种不合时宜的忧伤。
——就像卞之琳的《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游人看凤凰，眼光里闪着新鲜；而日日守着店堂的店主，每时每刻看游人，莫不是也怀一种看风景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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