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倒
天桥上依然拥挤，人都逃匿的木桩一样，从眼到脚都是木然冷漠的声音。你停下来，怕自己会在人群里流失。陌生很拥挤。冷漠相互拥挤。
远处，一个孩子在快乐地拍一个被绳子栓住的球。球从地上弹起、升高，被捉到手里，又从地上弹起，升高，捉到手里……
有汽车尖锐的刹车声，像嚎叫，疼痛是红色的，汽车流血了。然后，是聚拢的人群，密密麻麻，乌云密布，闻到食讯的蚂蚁、苍蝇。
天桥上只剩下你，悬空着。你不知道该向哪去，家？你不敢，你怕家人认不出你，你怀疑自己也变成了蚂蚁，苍蝇，那眼巴巴掉队的一个。
远处，一个孩子在快乐地拍一个被绳子栓主动球。球从地上弹起、升高，被捉到手里，又从地上弹起，升高，捉到手里……
你走过去，剪断球上的绳子，球弹起后再没落下。孩子安静委屈地哭了。你用手给他擦眼泪，手心是热的。原来，泪很温暖。
路很宽，属于人的很窄，脚步更拥挤，人与人相互拥挤。你走去很远，回头看个孩子。人群里，他头夹在两腿间，从叉开的手指很认真地看。沿着他的方向，你看见是天，很蓝，很宽敞，一朵云正不走着，都没有一点声响。
你爬上五楼，站在阳台上。风里沾满阳光的灰尘。对面的窗户打开，一个人向下泼水，望你一眼，又啪地关上，声音像一把锁，拒人千里。天很蓝，天被拒绝在外面。你也是。一朵云正步走着。
你想像云一样，把天踩在脚下，理直气壮地正步走着，没有回声。
你纵身跃下，沿着腿臂，你看到天在你脚下，一片鱼一样的云惊恐游开，像一个逃匿的脚印；你看到很多窗户枝枝桠桠地打开，灰暗的楼房春天的树一样伸出一个个脑袋；你看到一盆泼下的水，冰冷地舔你的衣服；你看到那个头夹在两腿间的孩子，仍在从叉开的手指间安静地望，望你；你看到了红色的疼痛，像夕阳的感叹号，只黑一下，又从地上弹起月亮明亮干净的晶莹；你看到很多人，像蚂蚁、苍蝇一样围拢；你看到，你看不到了自己……
天很蓝，很宽敞，正步走着都没有脚步声。
你不知道该向哪走。家？你不敢，你怕家里人认不出你。那朵逃匿的云又跑回来，从你眼里融化。
一个孩子用手帮你擦眼泪。
2、拥抱
风掏走你身上所有的温度，饥饿的囚犯般，疯狂地摇你颤抖的衣服。路到桥头没有自然直，一个优美的弧度掩饰了桥上的摩擦力。一辆辆车，一个个人，平抛而去，像眼泪，从视线消失，没能回来。
水一个波浪一个台阶地原地跑着，挤出来的水蒸气包成一团，像一床厚厚的鹅绒棉被，覆盖在江面。眼光睡眼惺忪。
一个男孩在和一个女孩接吻，身体颤抖着，恍如翻腾的沸水。
一个女孩在流泪，眼泪旋转着落下，从水面消失。
你紧紧裹住衣服，骨骼是冷的，你需要一个放松的拥抱，在里面你可沉沉睡去，做温暖的梦。
那个男孩牵着女孩走了，女孩脸颊绯红，你看到一个温暖的潜伏伤口。
那个流泪的女孩消失了！她在寻找什么呢？！没能找到，又丢失了眼泪。风是种包围，不是拥抱。
誓言无法为时间充饥，石栏上刻下的誓言已被风雨啃噬，剥落，模糊的“我”与“你”中间长出一簇绿苔，在风中像一洼磷火游移、跳动。
水，一个波浪一个台阶地跑。有被蹬皱的云，温暖琐碎的阳光。水。一个放松的拥抱。
你想起完整的那句话、两个人刻下的同一个字！但你什么都没看见，像钟表上的同一个时刻，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前。
你闭上眼，投进水放松的拥抱。你想沉沉睡去，枕一个温暖的梦。美与真实无关，所以梦是美的。风绝望地冷，最后一场风只有桥到水面的厚度，风很单薄，你们不能相互取暖。周围是水，冰一样的冷。
你睁开眼，看见天，云，太阳，以及两行眼泪温暖的一江水。痛了，是疼的暖，融化掉知觉。
你抱着水，风捂住你的眼。
3、沉睡
你想做些什么，很用力地想，想的头疼了。你抱住头，闭上眼睛，睡不着。
你知道自己在浪费生命，但该怎么消费呢？浪费是另一种消费。你只想安静活着，什么都不想，活下去，是又一天的事。又一天的你，是谁那？
你不愿回忆，不是背叛过去。你表情像木本植物的皮，时间拟态在你身上，掩藏住年轮。你母亲很早就走了。老人说她死时你还含着她的乳头，不愿撒开。关于她，你的印象像未来一样模糊，隐隐约约着奶的浑浊和模糊气息。是你父亲躬着腰养活你和姐弟，后来，腰就再直不起了，像个报废的轮子，蜷缩在你记忆阴暗的角隅瑟瑟发抖。你的姐姐都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想到他们，你感觉自己是个乞怜的乞丐，站在别人饭桌、门外，弟弟紧拉着你的衣角，眼巴巴地望你：哥……
外面又喧闹起来，人、机器、人与人、人与机器、机器与机器的摩擦声。空气似乎沸腾了。
你买些吃的，没有胃口。送给路旁跪着的乞丐，你看到一个温暖的笑，很遥远。你和弟弟曾这样笑过。弟弟是带着这笑走的，他的瘦胸脯像一段铁轨，一辆火车从上面开了过去。弟弟是想捡一个螺丝钉，你学费的万分之一。
路上的人，风一样，匆忙，冰冷。你又折身去了网吧，你想找个人说话，哪怕听一个人说话。
聊天室里都在说着下三路的话题，没有人理你，男人不屑，女人没有时间。你开始玩游戏，玩奇迹，打CS。你枪靶一样站着，不开枪，不躲避，很快被打死。然后，你爬起来，重新开始，像在一次次练习自杀。后来，没人与你打了。你一个人转来转去，就向自己开枪。
你抽了根烟，呛的呕吐。但只吐出一口酸水，你想不起几天没吃东西了。
走出网吧，阳光很明亮，又从路上匆忙的表情上消失匿迹。有老人靠墙晒着太阳，安静地闭着眼，心满意足。你想起父亲，他也这样晒着太阳，偶尔看你一眼，又安心闭上，从嘴角流出一种叫幸福的东西。然后，你放下书，喊一声爸，轻轻地给他拭去……
你找到自己的房子，你睡觉的地方。你对向阳光靠着墙闭上眼睛，你不怕再睡不着。你好久没有吃那么香的东西了，那一碗安眠药。
你安静地沉睡去，你看见父亲，你喊一声爸。他没理你，车轮一样滚走了。你哭了，弟弟走过来年，递给你一个螺丝钉……
4、安静
雨越下越大了，路上的人越来越少。
四月的雨还带着冷钝刃，被风拎着反复在皮肤上磨。有些迟钝、麻木的寒意。
你抬头向上看，只有成串的鱼珠帐帘一样，遮住天。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但、你仍认真地看。你想那里多安静呀！偶尔，有闪电划过，像一串萤火虫。小时，母亲告诉你，雷会劈死那些做坏事的人。你相信了，只要一下雨，你就拼命跑回家，躺在父亲肢窝里。那时的雷声是多么安静！你望着雨，在父亲怀里可以理直气壮地辩解那些你做的怀事，然后忘掉。
你笑了，从眼角流下比雨水温暖的泪。
现在，你多么想再听母亲说一次。你再相信一回。雷声遥远地响着，路上的行人扭头看你一眼，又匆忙奔去。那些一起玩的朋友一下子消失匿迹。你爱的那个人，除了吵闹逛街，不会在你身边。在雨中，都是躲避雨的人。
雨更大了。你看不清眼前身后。闭上眼，你像又躺进父亲的怀里，沾沾自喜地看生气的闪电、安静的雷声。只是，你没有了要理直气壮忘掉的坏事……
醒来时，你睡在医院里，到处都是恍惚的白。
女友给你削个苹果，强迫你吃下。你不想说话，就吃了。你觉得像是啃木头。有很多人，邻居、朋友、亲戚，伸过一张又一张陌生的脸，说问候的话，唠叨不停。你厌恶地闭上眼。他们一个又一个地摸你的额头，聒噪地议论，女友趴在你身上哭叫。你仍不想睁开眼，你很累。女友尖叫着跑出去喊医生时，你又睡着了。
梦里，很安静。一只猫咪趴在你床柜上熟睡着，你躺在绒白的被窝里，数窗外屋檐上落下的雨。雨滴的很慢，是红色的，很鲜艳……
你醒时，他们都走了。女友趴在床柜上睡了，很安静，像只小猫咪，很美。窗外屋檐上的雨，落的很慢，输液一样一滴地的可以数出来。
你想让时间停在这里，安静，温暖，美。
你从床柜上拿过水果刀，深深在手腕划，一道，一道……血沿着手腕落下，一滴滴落的很慢，你可以数出来。
很安静。一只猫咪趴在你床柜上熟睡着，你躺在绒白的被窝里，数窗外屋檐上落下的雨。雨滴的很慢，是红色的，很鲜艳……女友抬起脸，忽然睁大眼睛，嘴张的很大。你用手指捂住嘴唇，嘘！示意她安静。
然后，你安静睡去，拒绝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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