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邻居
——作家京夫
1985年我大学刚毕业,分配在陕西省作协工作时间不长,有两个作家拖家带口也先后调入省作协。一个是自称扛着腌菜缸进入西安、风趣健谈、一肚子故事笑话、逗别人笑自己也笑的邹
志安,一个是安静、寡言、清秀、偶尔逗别人笑自己却不动声色的京夫。邹志安来自陕西礼泉,京夫来自陕西商洛;两家的人口好像都不少,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大家庭;两人都是师范毕业,从教多年。当时,他们同时在作协家属楼的前楼安顿下来。而我这个单身,临时住在了作协大门
旁边,一排客房的一间平房里。那时候,很少有机会和这两位作家交谈、接触,甚至见面都很少,因为他们是创作组的专业作家,大多时间都在自己家里。
作协的很多有笔名的作家,比如晓雷,本姓雷,但曾被不知晓的人称为晓老师;姓焦的诗人闻频,很多时候,也被称
作了闻老师了。起初,见到京夫时,我会因不知如何称呼他而嘴里含混着匆忙过去,担心喊出“京老师”来而闹出笑话。后来,知道了因为创作《手杖》,而获得1980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又在1993年以长篇小说《八里情仇》成为“陕军东征”主将之一的京夫姓郭,名景富。于是,再见面时我就很自然地称呼京夫为郭老师。
1993年之后,我因成家多年,从作协大院潮湿的平房搬到了家属院的后楼,京夫也在住房调整中搬到了后楼,我们分到了同一个单元的三层,两家就此成了邻居。他家在东户,我家在西户,他家是四居室,我家是两居室。只有一点相同,我们两家的房子都与英年早逝的路遥有关,京夫家的房子原来是路遥家,我家的房子是作家李若冰的大儿子李恒住着;李恒搬走后,路遥装修房子阶段,就住在这套房子里。
京夫家究竟有几个女儿?我和他做了十年邻居,搬离作协之后也没有搞清楚。总觉得他的女儿们个个都很相像,她们也同京夫一样言语不多,轻盈宁静地如燕子一样飞来飞去的。要不是他家的这些“小燕子”,我会以为,他家里时常是没有人的。因为京夫家平时非常安静,总是悄无声息的。
作协后院有一大景观,一进院子就能看到在楼房的一面墙上,生长着茂盛的“爬墙虎”。这棵不知是谁栽下的“爬墙虎”,十多年时间里,枝叶遮蔽了一面墙。春天时,这些枝叶如小精灵一样,开始快活地串到各家的窗户和阳台。京夫家离那面生机盎然的绿墙最近,所以,最先迎接来绿色小精灵的入住。偶尔,我站在阳台上晾晒衣服时,透过那些可爱的绿色“小脚丫”,能看到在阳台上沉静伫立的京夫。我就想,这么安静的一个人,是怎样在小学教孩子们上体育课的呢?那可是要一刻不停地带孩子满场活动的呀。
因为京夫深居简出,所以,尽管和他处邻居多年仍然难得见上一面。偶尔,他会因为转交寄到他名下的作者稿件到编辑部来。这时话会多些,详细介绍作者写作的状况,希望编辑部给予重视。然后,时间不长再来过问一下稿件的使用情况。不被刊用的稿件他会再三叮咛我们,给作者写封鼓励信退还给作者。
2000年的冬天,省作协召开商洛地区会员的片会。因为是回到京夫的家乡,作为双重身份,京夫主持了会议。那次,平时一向寡言少语的京夫,将会议主持得严肃而不乏活泼,尤其对每一位发言人的点评,京夫一言以蔽之的语言概括才能尽现。那天,我发言结束后,京夫感慨道:张艳茜满怀工作热情,这些年为了办刊物,她不仅奉献了自己的青春,如今也在奉献着自己的生命。话音刚落,会场一片善意的笑声云翻浪涌,大家觉得京夫那句“奉献生命”言重了。我没有想到京夫对我是这样的评价,一个文学期刊编辑的悲壮感就是从那一刻起产生的。但我心里还是很熨帖的,有安慰感。平时很少和京夫交流工作感受,他却懂得我无言的付出和辛苦。
2003年,京夫送来一组散文《野物趣闻》,以保护动物为主题,表现人与动物、自然与动物的关系。他说,和动物之间其实很容易和睦相处的,有一次他在一个宁静的地方站立,一只小鸟儿竟然停落在他肩头,吱喳玩耍了好一会儿才飞走。
要是别人讲述这等奇事,我定会质疑是瞎扯,但是,想到阳台上沉静伫立的京夫身影,这种事发生在他身上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那次,京夫还说,他会写更多有关动物的题材,和保护生态环境方面有关的文章,来呼吁作为万物之灵长的人类,应当平等对待同样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万物生灵。果然,一部由京夫精心构思、充满悲悯情怀、更具有生态和环保意识、历时十年创作完成的长篇力作——《鹿鸣》,就在2007年的4月面世了。
4月21日周六那天,上海人民出版社,陕西省作协等单位在西安的汉唐书城为京夫的长篇小说《鹿鸣》出版召开新闻发布会。那天的会议,来宾分坐在两个空间:一部分作家和官员坐在摆放为半圆形的沙发上,另一部分媒体人坐在对面的几排座椅上。
我在显著位置没有看到京夫。再看,一头灰白头发、儒雅温厚的京夫竟坐在旁边沙发背后的座椅上。平时的低调不张扬,也许早已让京夫习惯了在不起眼处寻找位置。
发布会上,陈忠实惊叹京夫的写作激情和活力。他说,他和京夫是同龄人,都已年逾六十,京夫在海南的三亚见到“鹿回头”的巨幅雕像,听到一个美丽的传说,就能由此引发他构思创作出四十万字的长篇巨制,这说明京夫文学创作的那根神经还很活跃,还很灵敏。
坐在沙发背后的京夫神情庄严凝重,谦虚认真的表情像个中学生。
贾平凹接着说,其实六十多岁的京夫依然还年轻,现在七八十的人不是还弄事吗?
会场上便有笑声,但京夫神情依旧,他没有笑。就像小鸟儿又落在他肩头了,生怕自己不小心,惊飞了这样的幸运邂逅一样。
贾平凹又说,京夫能在这个年纪还在写作上求变化,而且变化得很成功,说明了京夫有很强的创造能力和创造勇气。表面上看,京夫是个非常宁静的人,但是他的内心却永远涌动着波澜壮阔的激情。
这时,京夫表情略微松弛了一下,嘴角和眉梢向上挑了一下,但很快就又恢复到沉静之中。
2007-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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