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兔
文/秦惑
晚稻熟了,割掉,扔下一排排荒地,几垛稻草。顽皮的孩子划一根火柴,枯黄的秋草,在夕阳下燃起熊熊烈火。倘若大风起,火苗冲上天空,时常把云也烧着。
我们在田埂上欢呼,手舞足蹈。远处是我们的牛,有的安静地啃着枯草,有的翘着尾巴乱跑,有的可怜巴巴地游走在田埂上,咩咩叫个不停,那不是羊羔,是小牛犊。偶尔风向突变,有人前额的头发被烧掉了,也许,有条眉毛也不见了。在我的故乡,据说没眉毛的人会看到鬼。有人幸灾乐祸,喊了起来,担心看见鬼喔。
当然,天还没黑,鬼也没那么早出现。在山麓上,响起了乌嘴的吠声,短促,急迫。乌嘴是一条黄狗,我大伯父家的。此狗遍体黄毛,俨然纯金打造,无奈嘴巴处黑不溜秋,落得绰号乌嘴。在路上遇见它,招招手,唤道,乌嘴。它摇着尾巴朝你走来,偶尔还会伸个懒腰,亲昵地和你说点什么。此刻,无论你如何唤它,威胁它,它都懒得理你。它一个劲跑,往山梁上,一边吠,一边跑。在一种叫芦芨的植物丛里,乌嘴偶尔高高跳起,偶尔迅疾向前,金黄的皮毛上粘着好些干枯的叶片。
有只兔子。我的发小邹现有喊了起来。
没错。乌嘴在不遗余力地追捕一只兔子。那只兔子我们都能感觉到,却未必看见了,狗在山麓上是不会乱吠的。听到邹现有说话,我们异口同声地问,在哪里在哪里。邹现有说,那里那里。我们赶紧凑过脑袋,放眼望去,只有满山的芦芨,迎风摇摆的树,还有若隐若现的乌嘴。邹现有嘀咕着,看不见了。我们唉了一声,眼睛仍在搜寻。邹现有又喊了起来,在那里在那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满山的秋风,天空飘着几朵云,青灰色的。众人只好又唉了一声,年纪大点的,骂道,看我条卵。
但后来,我们真的看见了。在夕阳下,那只兔子一蹦一跳地往山顶跑,惊慌失措。山顶跑来另一条狗,那只兔子调头向侧面跑。兔子前腿短,后腿长,下坡路跑不快……只能选择侧面,斜向上。那个瞬间,乌嘴扑了上去,咬住它的脖子。秋风又起,夕阳沉落,众人赶着牛往家里跑。
乌嘴路过我家门前的时候,晚风吹起,邹现有家的烟囱冒着浓浓的炊烟。我坐在晒场的角落里,什么也没想,只是发呆。妹妹在一旁跳房子,邀我和她一起,没心情理她。乌嘴叼着那只兔子,从远处慢跑而来。我向它招招手,唤着,乌嘴,过来过来。它停了下来,看了我一眼,有点疑惑。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一定想到了。它没理我,低垂着头,叼着兔子,慢跑着,在夜幕里消失了。
我妹在旁边笑开了,我尴尬地看着山腰的梯田。
每年冬天,梯田里种满了萝卜,一畦一畦的,嫩绿惹眼。牛从牛棚里出来,经常是径直跑向萝卜地。放牛的人在后面跑,一边跑一边骂,跑到梯田里,抓起一根竹枝左扫右打。牛嘴巴里拽着一棵萝卜,慌忙跑开,吃完了,很生气地哞一声。到了夜里,或者,更早一些,只是夜色微沉,山麓上就有兔子跑动,浅灰色的。
它们去梯田里偷吃萝卜,路上遇着人了,或者别的,霍的一声,迅疾离开。等危险消失了,它们又悄无声息地向萝卜地里靠近。蹦跳一阵,停下来,坐在地上,竖起耳朵,确定没危险了,继续跑。它们总是很小心,像训练有素的士兵,在夜行。吃饱了,在萝卜地里留几个脚印,扔几粒屎坷拉,回家睡大觉去了。而村庄已夜深,寒风呼啸,月黑风高,或者,皓月当空,满地白霜。
没吃晚饭,我就去了大伯父家,看电视。在近八百米的山路上,就我一个人,手电筒有些昏暗,两边的树木,影影绰绰。我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很清晰,偶尔有风吹过,夜鸟惊飞。我想到了棺材鬼……密林深处,猛地推出一具血红的棺材,打开盖子,说,快进去快进去……我打了个哆嗦,竭力让自己想点别的,一会儿要放的《新白娘子传奇》。法海怎那么坏呢,许仙肯定是个女的……她没喉结呢。
如此嘀咕着,大伯父家很快到了。乌嘴汪了一声,发现是我,摇着尾巴走开了。伯母出来了,说,今夜那么早啊。怎么说才好呢,总不能说我想吃兔子肉吧。大伯父问我有没吃饭,盯着桌上那盆溢着香气的兔子肉,我支吾着,《白娘子》几点开演啊。堂姐说,先来吃饭吧,早着呢。我暗暗咽了口唾沫,嘀咕着,好吧,吃就吃一点儿,我其实不饿的。于是,我理所当然的和他们坐在一起,吃兔子肉。夹一块塞进嘴里,慢慢地嚼,真甜,真香。
桌子底下,乌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嘴巴,看得我不好意思。
倘若你吃过兔子肉,那该知道我多想抓一只野兔。让妈妈煮一锅,放点生姜,剁点辣椒干。灶堂里的火烧得很旺,我满面红光地往里头添柴呢,汗流浃背算什么,一点都不累。锅里冒烟了,兔子肉熟了,浓香四溢。我眼巴巴地看着,忍不住咽唾沫,妈妈尝盐味的时候,我差点儿流口水了。但很抱歉,我家的锅从没煮过兔子肉。因为,我家的狗从不往山里跑,它只知道看门,看门,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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