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西安
一、M、P、T、闻闻
从M那里认识西安。他说那是他最向往的中国城市。我看他的外文书上对西安的介绍，有一排兵马俑的侧影。我说我们一起去吧。于是开始计划。可是下了雪，年关近了，取消了。第二个春天他和P一起去了，带回一只埙。那个五一节我们并排坐在河边的时候他静静的吹响，竟能吹出Jingle Bell那样欢乐的调子。
这个四月P打电话祝我生日快乐，我说，你可知道M要结婚了。
他说，知道，娶了韩国女子。我说，我不想他结婚。
他说，那你又为何不嫁他呢？我无话可说。
他问，你还想听那首歌么？我不答。
他就唱起《相思风雨中》，我忍着泪笑。
“你这个笨蛋，我为什么嫁他，我谁也不嫁。你们全都结婚好了。谁也不要管我。我自己去西安。”
认识T的时候不知道他是西安人。后来知道了，喜欢了，但是已经错过。他说你若去西安，应当到西安城南看一看，那里是新城。不然，你所见到的西安，就和我小时候见到的没什么两样了。我想，但我没有说，我只是想看看你童年时见到的西安。
闻闻和我同行。一直絮絮而语。子夜到来的时候，我把靠窗的座位让给她，我们不时的从浅睡中醒来。前进的晃动间，看到微弱的灯光在车窗上闪烁。
黎明到达。典型的中国式火车站，漫无边际的广场，总有一两块地方被圈起来施工，大面积的人潮，堵塞的交通。可爱可亲。
高个子的王同学站在“接××”，“××公司”的牌子中间，看到我们，立刻把行李接过去。五年没有联系过的人，竟是我们在这个城市里唯一的温暖。
出租车窗外是或宽或窄的街道，高高低低的房子，理发店、小吃店、电器商场、超级市场、百货商店。晨色里小区的门口有锻炼的老人和卖蔬菜水果的小车。
二、吓人的枕头、聪明的壶、讲解者
王同学陪我们去了陕西省博物馆。很宏伟的一个，和河南省博物馆布局极其相似，只是珍藏了不同朝代的历史。
看那些来自不同年代的物品，安静的并排站在一起，觉得博物馆就是时光隧道。
不同的导游带着一队队的参观者，在这隧道里穿梭。一个年纪很轻的男孩子，象是新任导游，讲解还不太流畅，嗓子也哑了，只是声音很沉，很好听。还有一个年纪很大的老人，本来是带亲友来参观的，但是对于博物馆的陈列竟能如数家珍，每件都能讲一段典故，吸引了一群游人跟着，我要出门的时候，听到那群人暴出掌声。
有一只瓷的枕头，是女人身体造型，胖胖的，伏在那里，枕头的一端自然就是女人的头，微微笑着。我看了只觉得怕。
最喜欢的是一只设计巧妙的壶。它没有盖子。把壶倒过来，可以从壶底的孔加水，加满再放正，水却不会从底下的孔里流出来。
三、假电池、麻什、草鞋、生气的和尚
沿着从博物馆到大雁塔的路慢慢的走，路过一家看起来不错的店面，进去买了电池，又路过一家茶馆，点了叫“麻什”和“油泼面”的面食，和闻闻交换着吃。喜欢。
大雁塔前是建了不久的广场，声势浩大的音乐喷泉正好开着。围观的人一层又一层。挤进去拍照，不仅快门按不下，连相机也被烧得热热的，原来是电池不好。却看到一些调皮的大人和孩子在喷泉停止的片刻跑到当中，正得意着，水忽然喷出来，把他们的衣服浇湿，他们和我们都大笑。
坐在大慈恩寺的台阶上，身后是大雁塔。看到和尚悠闲或匆匆的走过去。闻闻说她刚才听到一个和尚发脾气。我们坐着坐着就困了，趴在膝盖上睡。王同学在一旁耐心的等着。我们忽而醒来，怀着歉意要走，他赶快说，再休息一会吧，不急不急。
从一个老人那里买了草编的拖鞋。随意的拍了几张照片。
四、埙、小吃
在书院门抚摸那些待售的埙，我记得自己曾经很专注的看过M的那只埙，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它的样子。很认真的买了几只。大概和他的不同。其实也一样。
从钟楼走到鼓楼，手里拿着从网上下载的指南，在小吃街里一家家的探寻。吃羊肉泡馍，吃玫瑰镜糕，吃小奶糕，吃烤肉，吃羊蹄，吃柿子饼，吃不知名的别的。听了T的建议，每家都不敢多吃，最后还是什么都吃不下了。王同学说他来西安两年多都没有这么认真的吃过。
我和闻闻后来又去了一次小吃街，吃的是酸菜炒米，涮牛肚，炒豆子，还买了绿豆糕。
五、温泉、古代战士
第二天下了雨。清晨躺在床上听雨声，很大，懒懒的不想动。忽然想起自己是游客，才走出去。
坐车一路向东，华清池、兵马俑都可到达。
华清宫的池都叫“汤”，汤有森严的等级和巧妙的构造，但是汤里都没有水。倒是外面有一处喷泉喷洒着温泉，在雨天里袅袅生烟，去摸了一下，很舒服。五毛钱。
走到一个很精巧的花园，有亭台轩榭（那亭不知道以前叫什么，现在改叫兵谏亭了），傍着真山，有水环绕，水中养着硕大的红色金鱼，成群的追逐游客的喂食。景致不亚于我所见过的苏州园林。亦或它并没有苏州园林那般精雕细琢，但是在西部平川上，忽地见到这么一个妙处，真令人喜悦。
从兵马俑那站下车，还要走一段长长的路。泥泞的路通向大门，大门里宽阔整齐的路通向展览馆。大约不过走了十分钟，但是风大，就觉得时间很长，好像越是想要见到的，就越是难以到达。
那些泥土做成的兵士，倒下了两千年，睡着了，碎了，又被唤醒，被专家拼起来，站着。皇帝的骨骸也化了吧，不朽的却是这些殉葬者。一切都在变，但我看到的兵马俑和M看到的一样。这可真好。
六、沙包、杂技、激流勇进
第三天上午，等待去华山的时间，我们在兴庆宫公园里打发掉了。公园里有湖，有亭，有花圃，有卖零食的小摊位，有你在任何一个公园里可以见到的一切。可是这里还有不同。
掷沙包的游戏你一定见过，买几个沙包，可以投掷远处的目标，击中什么就拿走什么。我一向觉得这是骗人的把戏，因为你击中的东西总不如你付出的筹码贵。闻闻也这么认为。于是我们只是看。我们看到一个年轻男子带着两个表妹，他击中了两瓶饮料，两个女孩子一人一瓶，又击中了两只绒毛玩具，两个女孩子一人一只，三个人欢天喜地的走了。我们还看到一个老爷爷带着两个孙子，大孙子击中了两瓶水和一瓶饮料，三个人也欢天喜地的走了。我们还看到几个大人带着三个孩子，击中了两只绒毛玩具和几瓶水，才走了几步，就有一个孩子哭了。
有一个产品促销的舞台上正在表演杂技。杂技是一种能让我落泪的表演。看到她们每人舞着几个盘子的时候，我能和她们一样笑；看到有一个演员站到另一个演员的肩膀上，下面那个还笑着，我的眼睛却湿了；后来一个演员的腿上，肩上，头上都站上了他的同伴，我赶紧从人群里退出去。闻闻也出来了。她也看不下去了。
节目主持人还在向大家强调，“……最大的孩子15岁，最小的只有8岁。”
还看了激流勇进。看不同的人在惊险状态下的不同表现。买了烤香肠，不好吃。
七、小强、丽丽、青光眼
在黑夜里走散的时候，我就叫，小强，丽丽。这不是他们的名字，他们刚听到的时候完全无动于衷，可是到下山的时候就习惯了。我喜欢这么叫，象叫两个孩子，或者两个卡通人物。这样的称呼让我们象一家人。
丽丽是闻闻，小强是我和闻闻在华山脚下遇到的大二男生。时间是第三天晚上。
我们在山下吃了东西，在一家小旅馆里休息到十一点，开始登山。小强买了三条红色的吉祥带，我们三个一人一条，分别系在额头、脖子、腰上。
黑夜里小强和丽丽时而打开手电四处照一下，晃得我眼睛疼。我抗议，他们就加倍的晃。一明一暗。天上没有星星。月亮很圆。丽丽说你拍一张月亮吧。可是我拍得很难看。
夜越来越深，天越来越冷，山越来越险。我们念叨着“观景不走路，走路不观景”，却一路东张西望，嘻嘻哈哈。手电的光仍然不时的晃我的眼，我说我快成青光眼了。于是他们叫我青光眼。
过了最险的一线天之后，丽丽说她一直担心她前面那个人放屁，我说我前面那个人鞋很臭。
很累了，不时见到休息处的灯光，但是我们不休息。一路打听黄瓜的价格，发现并不象山下的卖者所说的那样越来越贵，贵的只是粥。在半山腰花一块钱就可以加满一瓶水。我们带了很多水，可是到了山上冷得根本喝不下去，只是重。
在黎明之前赶到了东山顶上，等待日出。那天日出到来的有些晚。在冷风中发着抖，决定放弃返回。他们向回走，我去还棉衣，忽然看到太阳露出了头。人群欢呼。人都向这边拥，我却向外挤，“小强，丽丽，快来看，快来看日出！”却找不到他们。站在他们刚才在的地方等着，好一会，看日出的人群散了，他们回来了，和那群人一起。太好了，我们都看到了华山的日出。
鸟开始叫了。又听到流水淙淙。有一些开着小小白花的树。还有一些未消的积雪。小强把我背上的东西背去，在有冰的地方他慷慨的把胳膊借给我扶着。
不时的参考小强那块印着华山地图的手帕，走过一座座的山头，东西南北峰。一路迎面过来的人，都在问自己的同伴，我们还有哪个峰没去？我听到就笑。谁都不愿意错过一个。
下山的时候小强可以不扶铁索，而我却恐高，紧张得要命。丽丽和我一前一后，说着话，一步步的向下，我才能镇定些。若是丽丽走快了，走远了，我就怕了，独自悬在峭壁上，看不到他们，只能小声的对自己念叨，小强，丽丽，小强，丽丽……他们听不到。我这么念着，就不那么怕。
小强说我们的相遇是必然的。我和丽丽说是偶然的。争论。无果。竟然就到了山腰的停车场。太阳很大，我们的脸都红红的，我们要坐车回西安，小强要去咸阳坐火车回北京。于是分手。分手竟那么匆匆。道别之前我和丽丽还在买“宝莲灯”，小强在为室友买石头。叮嘱，转身，没有说再见，没有交换电话号码，没有交换姓名。
我和丽丽坐在十块钱的开往山下停车场的车上，在盘山公路上盘过第五道弯的时候，我看到小强快乐的背着包，独自走完在华山上最后这段路。隔着车窗，想叫一声小强的念头冒出来，车就开过去了。他亦无法看到，与他擦肩而过的这许多趟车的其中一辆里，坐着丽丽和青光眼。
八、双人自行车、手镯、印章
第五天起床之后真切的体会到腿疼。以至于要上城墙的时候，看到台阶就头大。
城墙是84年重修的。青砖上刻着字。人不多，我和闻闻骑着两个人合作的脚踏车飞快行驶。
有几个小贩卖藏银饰品。我不信他们来自西藏，也不信那些东西是藏银的，但确实有几个很好看，就狠狠的侃价，最后买了五只手镯，两个手腕都戴满。
城墙下去到碑林，碑林外有一条卖字画古玩的街，和书院门也是相通的。
有一个样子很普通的中年女子，一边和旁边吃盒饭的男人说着话，一边在宣纸上点着梅花。她的国画不是艺术，是手艺。
有一个摊位上悬着草编风铃，我们过去看了一下，摊主就报那些风铃的名字，风铃很普通，名字却都是唐诗，我记得有一个叫“春江水暖鸭先知”。
在一个老头的摊位上刻了篆体的章。老头并不刻，只是招揽生意，因为是老头，所以生意很好。
九、爱、城市、爱
喜欢这个城市，从相识到相见到分离。怀着很多心情来西安，又带了很多回去。可是没有一丝失望。曾经想象过它很多次，见到时才发觉，我喜欢的，就是它本来的样子。
火车即将开动的时候，看到站台上两个女子的告别。拥抱，哭泣，轻吻。她们并不美，可是她们爱着。
04/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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