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路
第一次听见《天路》时,我并不知道它的名字,只知道它是一种震撼,韩红演绎的瞬间震撼。当我知道这是《天路》时,就断定,它表达的决不仅仅是火车开进西藏的心情,还有某种禅学意义。这并不是望文生义,也不是什么爱屋及乌。那时我并不熟悉韩红的歌,也就谈不上喜欢。我相信,这里边一定有某种神性的默契。
那是一个孟春的傍晚,我独自在小区散步。这是我晚饭后常有的习惯。走过一条幽静的小路,转过一排耸立的楼房,悠忽间,那缕轻曼的歌声就飘入了我的耳里,韵律里充满从容,优美,豪迈的柔美。仿佛那歌声不是随意唱出来的,而是来自天籁的和音;歌者似乎有一种由衷的喜悦、从容和自信,藏匿于内心深处,突然被某种触媒碰撞,在情不自禁中迸然而出。它让我凡俗的灵魂随之消解,融化于一种从容自在的空旷里。当时,我的心里就悠地浮现出一种景象,可感可知可触可摸的景象。碧海青天间,喜玛拉牙山张扬着阳刚之美;茵茵草地上,牛羊在悠然自在地觅食;有一位美丽的藏族姑娘,手捧洁白的哈达,天仙般飘然而至,行走在一条通天之路上,满脸洋溢着喜气与期待。我的情绪,也大大地受到感染,有一种天路行走的感觉,进入飘飘欲仙的超然状态。我知道,这是那个瞬间震撼的力量。
当然,我找回来的,并不仅仅是那种天路行走的感觉,还有一种超然于世的心境。我相信,天路是存在的。不然,那太阳月亮星星怎么行走,嫦娥怎样奔月,那上天的飞船卫星飞机怎么航行,人世间怎么有禅道佛心。前几天从北京回四川,下午5点过的航班,两个多小时的航程,经历了从白昼到黄昏的演变。回想起来,便有一种天路行走的感觉。飞机起飞时,头上笼罩着一层暗灰色的阴霾,天空的能见度很低。巨大的引擎推动着一个庞然大物,空客A320,头一昂,就扎进了一片迷茫里。心被窗外的阴沉打湿,有一些阴郁压抑。但那只是短暂的。很快,飞机就将密匝的天幕撕裂一条缝,一头从裂缝中拱出,将阴霾丢在脑后,探头探脑行进在天庭里。那情景,很像是儿时在大塘里扎猛子。闭足了一股气,一头扎进水下,使劲往前钻。懵懵懂懂钻了很远,实在闭不着了,才一头冒出了水面。更为重要的是,突然间道不变,天却大变。刚才的阴郁已是风卷残云,天空飘远着淡紫幽蓝。这样的幽蓝,可以涤心荡肺,融化一切块垒,再被世俗纷扰的人,此刻,也没有理由不生出一种超然的心旷神怡。
飞机悬浮于天空,似乎一动不动。四周一片静寂。我不知道这静该作何解释,是因为苍穹的浩渺而消解了它的动,还是因为快到极至,以了一种静表现出来。现在想来,那就是在天路上行走了。这时,我发现了一个奇迹。刚才那层笼罩在头上的阴霾,沉淀到机翼下,结成了一床硕大的毯,灰蒙,沉甸,潮湿,遮蔽了大地,或者说它们就是此刻的地。天和地在很远处才交接,那接缝连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圆。我知道,那就是平时人们所说的地平线。似乎刚刚才焊接,那接缝形成的圆圈浑浑的,红红的,毛茸茸的,像一个正在高速旋转的呼拉圈。飞机和我们,正置身于圆心。我知道飞机在匀速航行,时速800千米。可是,不管行走的速度多快,不管走了多远,我们似乎都走不出在那个圆心,哪怕挪动一点点位子。这时,我才顿然明白,真正的天路,是不可用世俗的脚步度量的。它没有时空,没有起始和尽头,没有结伴的速度,没有过去与未来,一切目的与风景,都在眼前和此刻。不要带着功利之心上路,面对天路,任何人为设置的目标,都是徒劳的;天庭之美,只有以清静无为之心,方可尽情领略。
我常常想,在日常状态下生活,能否找到一种天路行走的感觉呢?在烦杂尘世的某个节点,如独处阳台,或静坐书屋,当你流连于山水之间,或纠缠于一些无端的名利场里,能否做到处变不惊,天路行走般处之泰然,心静如水呢?老实说,我至今仍对自己没有完全的信心。记得那年去寒山寺,一路心境颇佳。心里总是久久地萦绕着那句长长而拗口的寒山问拾得语。寒山问,世间有谤我欺我辱我轻我贱我骗我如何处治乎;拾得曰,只要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当时就想,毕竟佛人之间有太大的差距,特别是那个敬他,有几人能做到。现在想来,那不就是一种天路行走的姿态么,那么自在自信坦然从容。那个天不在别处,就在我们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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