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悟“婵娟”
借中秋描写亲情、友情、爱情的中国古典诗词几近汗牛充栋，流播最广、受众最多的恐怕要数苏轼《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我倒是格外喜欢细细品味“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寥寥数语，胜过累牍赘述，表达出东坡先生深沉的手足之情。
时下许多流行歌曲几乎没有文学性可言，从一个侧面印证歌词创作并非阿狗阿猫都能胜任，由是，将古典诗词配以现代音乐符号，便成为既无须为稿酬犯难又显摆品位的一条捷径。以我浅薄的古典文学修养和音乐素养看来，直接给苏轼这首词谱曲不但有失创意，而且现代音乐元素很难准确诠释古典词牌的意境，理由自然是有的——且不说摇滚乐的重金属敲击声会把“婵娟”吓得花容失色，即便是沿袭“唉乃一声山水绿”的传统国粹谱写商业性的伪古乐，听上去也给人以矫揉造作的强烈印象。
《悲伤双曲线》好像是一个特例。尽管它也借用词句“千里共婵娟”，却巧妙地以数学术语将歌词彻底刷新：“如果我是双曲线，你就是那渐近线”——形象描绘出相亲者们心灵趋近的意境；“如果我是反比例函数，你就是那坐标轴”——刻画出相爱者们相互依存的密切关系；“虽然我们有缘，能够生在同一个平面，然而我们又无缘，慢慢长路无交点”——瞧瞧，平面、交点，非常形象地展示出期待、祈望、渴求以及无奈；最有意思的是“无限接近不能达到”和“等式成立要条件”，简直就是对双曲线函数充分必要条件的生动讲解呢。倘若再将高等数学概念扩展到平面几何基础知识，这句歌词则有更为深层次的涵义——无论如何，双曲线也要比无限延伸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来得好啊。
想起《悲伤双曲线》这首歌，是在10月4日去三弟家途中。父母仙逝后，我们兄弟姐妹六人一般都在重大节日团聚。今年相约中秋节前在三弟家聚会，还有一个特别意义：为他的新居“剪彩”。杜工部诗“人生不相见，动若参与商”，虽是1300年前交通不便与亲人难以相聚的一声叹息，用于现代社会同样适合——太多的俗事琐事，手足们只能利用节日假期互睹容颜。写得更为伤感的是鲁迅夫《别诸弟三首》，诗云：“谋生无奈日奔驰，有弟偏教各别离。最是令人凄绝处，孤檠长夜雨来时。”叫人嗟叹不已的，当数好容易才在茫茫人海中遇上一个契合的心仪对象，却宥于各种限制而像参星（天蝎）和商星（猎户）那样永远不得相逢。奈何！
我家兄弟姐妹相互称谓颇有意思。由于家族若干代没有女孩子，大姐曼兮的出生显得弥足珍贵，行二的她由是被大哥尊为“姐姐”；我行三，所谓“三弟”其实是老四；大妹曼玲行五居然被行六的小妹曼华叫作“二妹”。尽管最小的妹妹也已进入“知天命”的人生阶段，时光流逝已将昨日星辰消失于岁月银河，却带不走血缘赋予兄弟姐妹们心灵天空的那一片湛蓝。当少年的无忧、青年的蹉跎、中年的奋进成为滋养心田的元素，我们依然像阳光下的六株挺拔银杏，阵阵熏风掠过树梢，每片叶子翻起的金色涟漪都闪烁着灼灼深情。
无论哪个时代，入住新居总是家族中的大事，书面语“乔迁新禧”单从字面上看就觉得“其喜洋洋者也”，成都市井俚语却叫“熏锅底”，透出以“吃好喝好”作为庆祝载体的讯息。大姐曼兮从小就有父亲特赐的“尚方宝剑”，一声令下，招集二妹曼玲和小妹曼华提前一天到三弟家，是与三弟媳一道在厨房劳作；将“教书育人”作为毕生事业的大哥，自然以诲人不倦的执著精神给孙辈讲“英格里西”；我在厨房里根本插不上手，只得当一名“好摄之徒”——拍摄三弟新居。
一边逐一拍摄室内别具新意的装修，一边暗自赞叹——成都方言“三岁看到老”庶几可以算作识人宝典，值得组织部门考察干部借鉴。当然，我完全没有让从事组织工作的人上人屈尊到幼儿园、小学去选拔第N梯队的意思，只是想说明从小喜欢捣鼓机械，经常为拆卸家里的闹钟、铁锁、收音机而饱尝父亲老拳且没上过正规大学的三弟，全凭自学成为颇有名气的建筑设计师。倘若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人物培养干部也能够“从娃娃抓起”，该是民族之幸、国家之幸？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是中国传统对女性的基本要求。三姐妹及三弟媳确实能干，居然做出20道家庭菜肴——除了麻辣兔丁、卤鸭珍肝、卤牛肉、卤板鸭、五香牛肉是采买的以外，莴苣烧鸡、板栗烧猪肉、笋干烧牛肉、白萝卜烧牛肉、芋艿烧排骨、蘑菇烧鸡、白油莴苣、篙笋肉片、碎肉芹菜、木耳肉片，还有几道素菜：炒蕹菜、莴苣叶、四季豆、春卷、泡菜，全部出自巾帼之手。色香味俱佳的家庭川菜充分调度起我的拍摄激情，幸亏自诩“好吃之嘴”的我其实并不好吃，否则真难设想面对众多佳肴，会不会扔下相机吃罢再拍。
南朝谢庄《月赋》“隔千里兮共明月”，是说哪怕远隔千里，亲人也能在朗照明月下灵犀相通。今天成都小雨，晚上恐怕难见月亮。毋庸置疑，不用对着清冷月华吟诵“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兄弟姐妹们肯定也会像我一样，在心底默默祝福。
微积分知识告诉我，双曲线函数可以绘出许多自然现象，譬如潮汐波峰与波谷。于是又想，如果说手足情谊是深深的海洋，那么，走过春的波澜不兴夏的雨疏风骤，迎来秋的壮阔恢弘，冬的海面绝对不会是冰封万里——父母给予子女相同的遗传基因，我们携带满腔真爱航行于人生大海，手足深厚的感情潮汐宁静而安详。生命之轮将继续扬帆远航，带着我们一路风雨兼程，驰向更为丰饶的彼岸——同根的我们，心底都有父母当年寄托的热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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