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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灌水][散文]外婆和時代曲

1楼
haocnric 发表于:2009/2/3 17:36:51
[散文]外婆和時代曲



  外婆和時代曲
  
   直到現在,每當親友談起故去的外婆,猶不禁驚嘆於她年輕時候的能歌善舞。儘管她是一個出色的語文老師,他們卻像她當年的學生一般,更喜歡看到――或者想像、追憶――放開歌喉、穿上舞鞋的樣子。我生也晚,無緣欣賞那流風迴雪的舞姿。但她輕柔的歌聲,卻為我打開了一個歷久長青的世界。
  
   那是七十年代末的一個下午,外婆抱著我,不經意地輕哼著〈何日君再來〉。我說:聽到這首歌,就想像在間小屋裡,方桌上擺著幾式小菜,桌邊坐著兩個人――女人的旗袍顏色素淨,男的頭髮光亮,穿著筆挺的國軍軍服。外婆訝異地望著我,頗有「人小鬼大」之感。從那時起,時代曲唱片封套上的常青藤,就隨著外婆的歌聲,染綠了我的記憶。我的記憶焉跨越了幽明的阻隔,往還於遙遠的三十年代。
  
   外婆的童年在三十年代度過。她那一口流利德語的父親,對歐西爵士樂頗有好感;母親是傳統的賢妻良母,最喜愛紹興戲。「京劇鑼鼓喧天,鼓子戲油腔滑調。跟它們比,紹興戲雅緻得很。」直到晚年,外婆還總這樣引述她母親的評論。
  
   時代曲的童年也在三十年代度過。在那中國式的摩登歲月,曲不高而和寡的歐西爵士樂,與明漆清磁般的傳統戲曲,似乎也像中西體用的論爭一樣,在廣大城市居民心目中展開了拉鋸戰。在這此消彼長、鼓摩激盪之際,時代曲誕生了。「學校那位黎老師,她的伯父就是黎錦暉。」外婆曾如此介紹她的一位同事。
  
   是啊,在外婆那一輩人中間,有誰不知道黎錦暉呢?天真爛漫之際,他們就在學校演出過他的〈小小畫家〉、〈麻雀與小孩〉等音樂劇。等他們大了些兒的時候,街頭巷尾的收音機正日以繼夜地播放著他的〈可憐的秋香〉、〈桃花江〉、〈毛毛雨〉。正是這個滿腔救國熱情的黎錦暉,創作、提倡了中國最早的時代曲。正是他創辦了明月歌舞團。黎莉莉、王人美、周璇、白虹、陳燕燕、聶耳、嚴華、趙丹、黎錦光……團員們這一個個閃亮的名字,照亮了四十年代天空的慘霧愁雲――那是時代曲的青年了,也是外婆的青年。
  
   「拿一首歌作為時代曲的代表,您會選哪一首呢?」我問外婆。「太多了,〈夜來香〉、〈玫瑰玫瑰我愛你〉、〈夜上海〉、〈蘇州河邊〉、〈愛神的箭〉、〈如果沒有你〉……但是麼,我還是會選〈何日君再來〉。」外婆道。我緊接著問:「那麼〈天涯歌女〉呢?」外婆笑而不答。
  
   外婆最喜歡白光和周璇:「白光很大方,周璇很洋氣。」兒時的我可把這番話照單全收了。印象中,「洋氣」就是善睞皓齒、顧盼生姿的微笑,「大方」則是華貴雍容、我行我素的鼻音。初中時,迷戀吉他。無意中看了《馬路天使》,對「洋氣」的定義產生了懷疑。「周璇怎能算洋氣呢?她是挺可愛,但那小歌女的模樣,還有〈天涯歌女〉、〈四季歌〉一類的小調……一點和『洋』字扯不上關係啊!」「為甚麼國難當頭的時候,大家還唱著這些靡靡之音呢?」外婆撫著我的頭,莞爾道:「多聽聽不同的音樂吧,不要一天到晚抱著吉他不放。」
  
   沒太在意外婆的話。直到有天,翻開吉他琴譜,看到一首叫「Rose rose I love you」的歌,原唱者是Frank Laine。我想:真有趣,東西方的歌曲也有不謀而合的地方。但哼著哼著,覺得旋律似曾相識――原來這正是陳歌辛創作、姚莉演唱的〈玫瑰玫瑰我愛你〉。驚喜之餘,也十分詫異:一向以為這首歌曲很「中國」,怎麼換上英文歌詞後,中國味就蕩然無存了呢?……
  
   終於明白,很多老上海的時代曲,由於我們耳熟能詳,理所當然地被認定為很「中國」了。事實上,如〈夜來香〉、〈夜上海〉、〈何日君再來〉、〈蘇州河邊〉、〈愛神的箭〉、〈如果沒有你〉、還有這首〈玫瑰玫瑰我愛你〉,單看旋律卻並沒有〈天涯歌女〉那種中式小調風格。它們的旋律分明是西方的倫巴、探戈、布魯斯、爵士樂,但又在歌詞上添上了中式的神韻。這不可不謂作曲家們當年苦心孤詣的創造。
  
   也理解到:時代曲興起於城市,外婆選擇〈何日君再來〉等歌,是由於這些歌曲反映了四十年代的、與她貼近的城市生活。而反觀我選的〈天涯歌女〉,內容是一位淪為歌女的村姑的自述。如斯身世當然會引起聽眾的憐惜,卻未必能讓他們感同身受,因為城市居民一般較少這樣的經歷。與〈夜來香〉等不同,〈天涯歌女〉雖也大受歡迎,但只為城市居民提供一種帶有距離的視界,讓他們從城市裡觀照比較遙遠的鄉村生活。
  
   發現了「三十年代美國經濟大衰退時,好萊塢拍攝了大量遠離現實的豪華歌舞電影」這個事實,我更領悟到:外婆和她的同代人一邊廂高歌「萬里長城萬里長」、「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喚醒國魂,另一邊廂仍要靠「那南風吹來清涼」、「好花不長開、好景不常在」的溫情來紓緩他們緊張愁悶的精神。他們也是血肉之軀,在抗爭之餘,難道不需要慰藉嗎?
  
   當我領悟到這一點、當我再度尋回「大方」和「洋氣」的定義時,外婆已經不在了。然而,她留給我一首首曼妙的時代曲。每一首歌都是一個鮮活的生命:〈永遠的微笑〉是深秋陽光穿過梧桐灑在大衣上的溫煦,〈星心相印〉是冬夜星光照亮的悠悠歸途,〈鍾山春〉溢著江南乳燕啣來的濕泥的清香,〈戀之火〉透出紅酒深杯後閃爍的舞燈;還有〈夜來香〉的爛漫,〈黃葉舞秋風〉的開闊,〈如果沒有你〉的潑辣,〈玫瑰玫瑰我愛你〉的熱忱……儘管那個年代已經一去不返,但那些精緻的旋律、優美的歌詞,會和外婆慈藹的笑容一起,在我的記憶中歷久長青。
  



转自: http://www.ic37.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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