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阴天与一条蛇的邂逅
下了一个早上的雨,墙角渐渐滋生出一些绿色的苔痕,像我多年前去看过的海。阴天的海就是这样的吧,苍绿色的泛着泡沫的海浪在喧嚣着,一波又一波起伏不平,狂风骤雨刚刚袭击过,海面还没恢复安宁,在阴暗的天空下显得越发的狰狞。我的心情也如此吧,下雨天,我总有些心烦气
躁。很多人喜欢雨天的浪漫,喜欢雨天里的漫步,而我却并非如此。何况,刚刚停了雨的庭院里,我看见了一条蛇,慢慢游向我的窗前。
那条蛇几乎是优雅的穿过了我的整个庭院。庭院里草木不深,因为雨的洗涤,一切都变得明朗起来,那条蛇在新鲜的草木上划下一条条痕迹,粘乎乎的异常清晰,然后,肆无忌
惮的凝视我的窗口。我突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循循诱导者,它们之间会有什么关系吗,多年前,它骗了一个无知的女人,而今天,它又来到我的面前,也是因为想要预示什么?
它在优雅中忽然停住了自己的步伐,身子直立,眼睛死死的盯着我的窗户。一条蛇,一条草绿的蛇,在这个午后的两点,开始与我漠然的
对峙。我骤然发现自己的思绪断了,手下的笔,似乎也慢慢蜿蜒成一条蛇的模样。我也在注视着它,并时刻准备着在它到来之前,把手中的笔掷出去,当然,我还要保持我的准头,必须狠狠的扎在它的七寸,这样,我才能确定胜利的前提。
我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现在有些兴奋。下午两点,正是我睡足了午觉后醒来,精神特别放松的时候。而我与这条蛇的对峙,几乎花了近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当中,我又开始想象应该如何与它应敌,与它过招的种种情形,然而我没想到的是,三点钟,门铃被如期叮咚的按响,它居然迅速而匆忙的跑了,甚至没等我回过神来,已经无影无踪。
敲门的是我的朋友,和我约好三点见面。我开门的时候凝视她很久,她有些不自然的左顾右盼,然后问道,我脸上有花吗?
当然没有,我笑着回答道。很多偶然和必然的事情就是这么发生的,譬如说,我和友人的见面,就是一种必然,因为我们早已事先约好。而那条蛇的出现,却是一种偶然,只是在这样一个阴天里偶然出现的一个生物,我从前很少见而已。不过,我的朋友是一个很胆小的女人,我不必把那条蛇的事告诉她。
雨又开始下了,因为雨,友人逗留了很久。当我送她出了庭院的时候,已经是天黑时分。我点亮窗前的那盏台灯,思忖着,那条蛇会不会再次出现?那只是一条很普通的草绿色的蛇,我猜它并没有什么高贵的血统,或者说,不是我的肉眼凡胎所能看见的。然而它矗立在我面前的时候,骄傲的像一个王,它高高扬起它的头颅,使得它原本不算庞大的身躯,如此看来也很可观。可是它逃走的时候,依然像个逃亡的囚犯,甚至不敢回头看。我几乎要对它的逃亡大笑三声,到底又忍住了,我有什么资格嘲笑一条善于保护自己的蛇呢?
雨又下了一个星期,这条蛇再也没有出现,我期待的心也慢慢的冷却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在期待它的出现,它显然不是我的朋友,说到敌人,也许更算不上。可是我真的有些失望。这失望渐渐蔓延起来,就像那条蛇一样,曲折而悠长。如果不曾期待,或者就不会有失望,然而人生的失望是无处不在的,即使只是一个小小的理由。
某一天我梦见自己在漆黑的森林里跋涉,林木遮天,只有微弱的星光,透过树的缝隙射了进来。我小心翼翼的前行着,一步一步,生怕走错一步而迷失方向。脚下的泥土很柔软,因为刚下过雨,我几乎能感觉到它们轻轻溅在我赤裸的小腿上面。那一刻我忽然希望自己是一条蛇,这样,我就能迅速的,无畅的游走在整个森林里。我甚至可以自由自在的穿梭在这里,而不必担心有什么危险,或者意外发生。只是,梦醒了。
梦醒后,梦里的一切情节,我依然记得清清楚楚,包括我曾经踏上怎么的草坪,或者曾经靠在怎样一棵大树上休息。我记得我的呼吸曾经因为有些紧张而变的局促,心跳也有些急速,然而一切仅仅是场梦。有时我会怀疑我和那条蛇的相遇,其实也只是一场梦,永远不可能发生在现实中。只是它的存在,又是那么的真切,让我无法揣测自己一直生活在梦里。
我的朋友也曾经遇到过一条蛇,他说,那条蛇变化成一个女人的模样,妖娆的向他走来,于是,他就仿佛忘记了一切,只是随着那个女人一直往前走。那是在江南的小镇吧,未散的烟雾弥漫,水气氤氲,他跟着那条叫白娘娘的蛇,走过了千年的那个传说,走进了一间黑暗的小屋。那条蛇那时几乎没有任何蛇的特性,甚至比女人更加的妩媚婉转,可是他还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执意认为那只是一条蛇。他眯缝着眼睛说,没有一个女人可以像白娘娘一样,身段那么柔皮肤那么滑。他说的时候仿佛陷入回想中,一点不在意我此时的表情如何。
进入小屋后发生的事,他神秘兮兮的对我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在他的眼角眉梢似乎嗅到了那条蛇的腥味。我也想起了两条蛇,在电影里扭啊扭,因为她们还没有完全成形,无法用自己的法力来完全变幻成人的模样。同样是蛇,他所遇见的,与我所看见肯定不是一条蛇,我们相隔那么远,我看见的那条蛇也没有变化成一个男人的形象——既然他认为一个女人是一条蛇所变化的,那么,我也应该看见一个蛇一样的男子。
那个男子同样应该穿着白色的衣衫,就像朋友告诉我的,那个白娘娘穿着白色的衣裙,袅袅婷婷的牵引了他的视线。小镇的青石板上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的足迹,而当时,我总感觉在那个时刻,青石板上应该有衣裙划过的痕迹。我的庭院里此时也恢复了往昔的平静,又是几场雨后,那条蛇所留下的所有印记,已经完全消失。可是我的眼前却时时会出现一个白衣男子的背影,撑一把黄油伞,在我的面前走来走去。
我该去外面走走,我想。或者我应该去朋友的那个小镇,去看看他和白娘娘曾经相会的那间小屋。我确定他不曾欺骗于我,那样与我并没有半分的好处,或者坏处。然而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却支支吾吾的,再仔细一听,电话里似乎还有一个女人娇嗔的声音。
男人的眼中一般都有两条蛇,一个是白娘娘,一个是小青。选择了白娘娘,小青便是那水中花,娇俏调皮;选择了小青,白娘娘也因此成了镜中月,妩媚婉约。人生到底不能两全。既然白娘娘已经找寻不到,那么,我可以暂时认为,和他在一起的一定是小青。我忽然想起我遇见的那条蛇,那是一条草绿的蛇,如此说来,什么白衣男子,也应该完全是我的幻象。即使那条蛇变成一个男子,也应该是一个青衣男子,冷峻,消瘦。
朋友在傍晚给我回了电话,问我中午打电话找他什么事。我轻轻说道,已经没事了,只是想问你一声好。他有些恼怒的说道,那你也不挑个时间,中午是休息的时间啊。我在电话里笑了,说道,不是时间不对,而是打扰了你和小青的好事吧?什么小青?他有些不解的问道,谁是小青,我认识吗?
我又笑了笑,然后挂掉电话。四月的春天,颇有些暖融融的感觉,明天也许会放晴吧。关于我和那条蛇在阴天里的一次邂逅,现在,我也已经能够放下了。白衣男子,青衣男子,属于我的男子一个也没出现,只出现了一条蛇而已。我慢慢走到庭院里,想要呼吸一下傍晚的新鲜空气,却蓦然发觉,在那围墙的拐角,正放着一条粗短的烂草绳,赫然,蜿蜒成一条蛇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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