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他来了
龙章辉
他顺利地攀上四楼阳台的防盗网时，刚好凌晨四点。
“四”与“死”谐音，他皱皱眉，心头掠过一丝不快，但很快就在夜风中飘散了。无数次成功的经验让他在同行面前骄傲而自负。在这座小城，在靠黑夜谋生的人群里，他可谓技压群芳、一枝独秀，从未失过手。但他性格孤僻，不愿拉结帮派。他知道树大招风，还是一个人干目标小些，因而，许多青皮后生想跟他，都被他婉言拒绝了。
他左脚踩进防盗网的空格里，稳当后再将右脚从固定雨水管的抱箍上提起，也踩在防盗网上。这样，他整个人就攀附在这家阳台的防盗网上了。由于负重，防盗网发出轻微的“扎扎”声。他很镇静。他知道这座小城的防盗网几乎都是用304号不锈钢管制作的，很扎实，不会有危险。他慢慢收起攀爬用的挂钩，系在腰上。尔后从肩上取下微型焊枪和气罐，摁燃打火机，将火凑近焊枪口。“噗——”，一朵淡蓝色的火苗从枪口吐出来。他转头看看四周，巨大无边的黑暗潮涌而来，夜的寂静让他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每次出手前，他都要习惯性地这样回望一下，心里就会踏实些。他调正身子，将焊枪端至胸前，背临街道，这样，即便有人经过，也不会发觉这朵小小的暗藏的火苗。
对于这座正在酣睡的城市，对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的出现绝非偶然。也许在同一时刻，就有许多个他在不同的地段、不同的角落开掘着属于他们的生活。尽管这种生活为法制与道德所不容，但疲惫、松弛的黑夜包容了他。一茬茬他在黑暗丰沃的土壤里萌芽、生长。把持在他手里的那团淡蓝色的火苗就像是黑夜里盛开的花朵，有毒，清苦的味儿渗入到整个社会的肌体。
很快，焊枪将防盗网割开了一个小洞，刚好可以钻一个人进去。凭感觉，他知道里边的铝合金窗没有锁。他用手掌轻轻一托，果然，窗户就开了。他将身子一猫，跳进阳台里。阳台连着卧室，紧闭的门窗和落地长帘挡住了里面的一切。他从裤袋里取出微型手电筒——是刚好能照出眼前一小团光圈的那种，一晃一晃地寻觅着能够进入里面那个飘漾着梦的花篮的幽室的途径。他坚信，在这个幽室里他定会满载而归。
他对这家已经踩过三天点了。这家的主人好像是位独身女性，高挑、丰腴。他跟踪过她，是工商银行的一个小职员。让他疑惑的是她竟然在这样的豪华地段拥有一套这么大的住房，而且，她的衣着打扮很奢华，很有钱的样子。最诱眼的是她挎着的那只小坤包，肯定是鳄鱼牌的，他想。他记得他的姐姐也有一只同样的小坤包，是姐姐的领导给她买的，可以这样说，这只小坤包里装着姐姐的一段隐情。当然，他的姐夫是不会知道的，即便有点言语，姐夫也不会相信，因为姐姐在家里是典型的贤妻良母。他也是在某夜的工作中偶尔发现的，当他攀上领导家的阳台时，房里的灯竟“啪”地一下亮了，透过门缝，他惊愕地看见他的姐姐和那位领导正穿衣束带——他的头一下子就大了。从此，他看姐姐的眼神便多了点怪怪的味道，弄得姐姐常常莫名其妙。话又说回来，在如今这个物质充裕、情感饥荒的年代，有点出格的行为也不足为奇。饥荒时，他也向姐姐的坤包里伸过手，但不会太多，毕竟是姐姐嘛。由此及彼，眼前的这个女人会是怎样的情形呢？可能也跟姐姐一样，傍着权贵或者大款吧。管他呢，反正都是不义之财，咱也算是取之有道。通过几天的观察，他发现这几天她一直是孤独一人，觉得机会难得，便确定了今夜的行动。
终于，他听到房里有了响动。接着，灯亮了。他听见拖鞋的哒哒声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响过去。他明白，她要上洗手间了。他听到了自来水漱漱漱的流淌声，同时，从开门、关门的碰撞声里，他听出了这个女人睡眼矇胧、意识模糊。他忽然计上心来。他用焊枪在防盗网上轻轻一磕，一声清脆的响声震颤了夜的寂静。他听见里面小声地“咦”了一下，又静了。他知道这个女人正在紧张万分地进一步倾听，分析响声的背景。一会，拖鞋的哒哒声就朝阳台这边响过来。他迅速溜到门背，贴紧墙壁，屏息静气。门轻轻地开了。女人先是探出头望了一会，再探出身子，走到阳台的外边，朝着黝暗的夜空四下张望。这当儿，他已然潜入了她的洗手间。她望了一会，没发现异常，便伸伸懒腰，回到房里蒙头又睡了。良久，他在确定她已然进入了梦乡之后，才从洗手间慢慢挪出来，晃着手电光，在房里细细地摸索着……
在得到了满意的收获后，他想起了她的那只小坤包。于是，光圈又晃到了床边。蓦地，他看见一截雪白的腿肚露在被子外边，不停地抖着。呀，原来这女人已然醒了，已然觉察到了他的存在。他不禁埋怨起自己来，这么不小心，竟然惊动了主人，这是很久以来都没有过的事了。是不是自己的判断力出了问题？或者方法上应该修正了？这样子下去会很危险的。好在眼前的这个女人——他看见她蒙着头，大气不敢出，抱着被子抖个不停，嘴上不由得浮出一朵笑。他想起她饱满的身体，觉得自己身上的某个地方开始膨胀了。该死！犯忌！他忙抑制住漾动的心绪，晃着电光迅速溜出房门。
他骄傲地穿行在夜色里的小城。
小城卑微而谨慎的夜色使他有种微微的颤栗感。他爱这小城的夜色，爱这夜色里沉睡的人们。他觉得小城夜色就像一位美丽的新娘，娇媚而动人。但新娘是别人有的，他没有，他只有小城夜色，无边无际的小城夜色呵。
真想推推这座沉睡的小城：小心，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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