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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灌水]老木

1楼
haocnric 发表于:2009/5/8 15:00:23
老木
  第广龙
  老木是个凄惶人。夜路走多了,自己吓着自己一回也难免,但老木遭得是大灾遇得是大难,而且一件接一件,似乎便有命定的因素了。
  老木矮个子,小眼睛,话不多,不幸连连砸到头上,更不愿动舌头了,一张嘴像是描到脸上的多余线条。心事太重,就在老木的腔子里长着,像是长着石头长着铁。老木常常一个人窝在野营房里,不串门子,也不到镇子上走一走。野队的人都担心老木得神经病,真到了这一步,就把他两个娃害了。
  那是一年前,老木一个人看守井场。轻松,不费力气,端个茶杯喝着,捏一把葵花籽嗑着,看日头生铁疙瘩般挪到东边的山峁峁上,又软柿子般瘫到西边的山峁峁上,一个白天就过去了。天黑了,睡灵醒点,小动静咳嗽两声,大动静起来拿手电乱照几下,一个晚上就过去了。这个井场的地上积了几滩原油,附近的农民提着铁皮桶,找老木,看不能让铲了去。按说点个头,不算个啥。野外队回收吧,麻烦,价值不大,做个人情,脸上都好看。农民弄走,于野外队,清洁了井场,于自己,烧火做饭呼呼的,胜过干硬柴。平时别人看井场,都是这么办的。但老木端得正正的,还有点讲原则,农民就围一圈下话,说好听的,纸烟也戳到嘴里了,还给点上。这一下闯了大祸。井场上的空气里聚满了油井里散发出来的易燃气体,轰得一声就铺张成了火海。有几个跑得及,头发、衣裳着成了灰,肉身子缩成了黑焦蛋蛋。井架烧软了,一部东方红牌的通井机变了型。老木手脚利索,只把一撮眉毛让火焰舔了去,再的地方还都安全。但这是大事故,公检法上手了,老木被治了罪,身上背了监外执行三年刑期,但好歹把公职保留下了。
  我分配到野外队的时候,老木也天天上班,却只能领三十多块钱的生活费。每顿吃饭,老木都是最后一个去,只买两个馒头,关了门就着家里捎来的咸韭菜下咽。老木是要从牙缝里省几个,农村的老婆带着一对龙凤胎,过活得艰难啊。老天连叹气的功夫都没给老木留够,一场秋天的连阴雨又把老家的窑洞泡塌了,老婆护住了娃,自己却闭上了双眼。一儿一女只有四岁,接过来,老木经管。大伙儿看着难受,一把米一把盐帮撑帮撑。井场上去不成了,野外队照顾,在院子里干些杂务。才三十出头,老木的头发白了一半,面相跟榆树皮一样。娃娃不知道雨点子大,逗弄野外队的花狗,揪棵草、拣个螺丝耍得高兴。老木看着眼前的天真烂漫,也额头舒展,流露出酸楚的幸福。
  山里头空荡荡的,早早天就黑了,先从山脊背黑,再黑到杜梨树杈的喜鹊窝,再黑到野外队食堂的那一根烟囱,最后黑到了老木的脸上,山里头就全黑实了。老木睡不着,乏得骨头都散了,就是没瞌睡。有时一个人在院子里慢腾腾走,我后半夜起来上厕所,就碰见两回,想着老木的处境,心里酸酸的,又没有合适的安慰,只能悄悄走开。
  也不想想老木过得啥日子,竟然有人上门提亲来了!
  来人是附近的一个场面人,露头抛脸,牵连关系,少不了这类人,男婚女嫁,也吹风放气,但当地人一般不叫媒人,叫说和事的。说和事的靠得也是嘴皮子。见老木,直截了当:不是为你,是为娃!娃得有个软身子体贴,吃一嘴热乎饭,手和脚一天洗两回。千难万难大人能克服,娃过不去,娃的路长着呢,有人疼有人爱,娃才能长好,一辈子不就为了娃吗?娃是命根根啊。一席话说得老木眼泪汪汪的,心里头腾开了地方,就有些愿意了。说和事的这才提起女方的情况,虽然够不上十全十美,但人家是个大姑娘,才一十八岁,模样也百里挑一,就是家里人口多,粮食老接济不上,想早早打发了少个端碗的,你老木二茬庄稼了,也不计较,图个人老实,又吃着公家的饭,也是个稳当的靠山。看看,多在理!又是几趟来回,抖掉差的,抹严漏的,火候拿捏的让饺子扑打起锅盖,就该见面了。
  老木定亲的枝枝节节我没见上,事情定下了,老木里外得不下轻闲,虽说辛苦,可心里受活。这天早上,要娶亲去了,野外队一大帮人拥挤在大卡车的车槽子里,土路颠簸着,尘土飞扬着,心里头都欢欢喜喜,着急着要看新媳妇。路倒是不远,往大山的更深处走了一个多小时,在路边停下了,老木和说和事的及我们的队长顺土坎登踏上去,进了一户向阳开挖了窑洞的庄院。老木的双手里,托抱着一个用一块素色大手帕包扎的四方型。那是六千块钱,都是十块十块一张的,临走前,老木搓热手指头,连着数了三遍,都数清楚了,一张不多,一张不少。这在当地叫彩礼,是说和事的人私底下这头那头走动,反复沟通了双方才定下的,要交给新媳妇家里的掌柜的,也就是新媳妇她爸。我曾听到一句话,勾描了当地人的生活:穿衣靠皮子,出门靠驴子,吃饭靠糜子,花钱靠女子。这后一条,挑明了养个女子是要卖钱的。女子迟早是别人的,贫苦的山里都是土里刨食吃,女子顶不了劳力,还要梳头打扮,多一份花销,虽然亲骨头亲肉,嫁人了,一次性把成本和利润算上,已成了被普遍认可的传统。老木出得要多出一截,那也没办法,谁叫你是拿工资的呢。我知道这六千块老木凑得费力,反悔的念头都流露了,多亏野外队的几个老乡主动给借,又做了半天的思想工作,老木才不再动摇,一只脚在地上使劲一踩,下了最后的决心。
  老木出来的时候,手里的四方型不见了,身后多了一个人,头微微低着,穿了件大红的上衣。这就是老木的新媳妇。说和事的没露面,可能已功成身退了。我们原本没有下车,都探着头瞅,直到女的、老木、队长挤进了驾驶楼,大卡车又风风火火开到乡镇府,我们在车槽子里瞅着他们出驾驶楼,进到一间老旧的青砖房里领结婚证。功夫不大,出来了。卡车突突着,又往回赶路,我印象里好象一口气就跑回到了野外队。我们纷纷跳下车,拍打身上的尘土,整整衣裳,都到老木的新房看看。新房实际上还是野营房,是个大间,里头有两张铁架子床拼起来的新床;有一个新脸盆架;有两只搁在老木的那只大木头箱子上的新皮箱;地中间是一个铁板做面,铁管做腿,焊到一起的桌子,桌子上放了一盘瓜子糖,几包纸烟。其他就没有啥了。新媳妇倒大方,不怯生,招呼我们吃纸烟、吃糖。我留神看了看,脸上黑一点,但鼻眼清秀,端正,个子高出老木许多。
  中午野外队会餐,等于给老木办喜宴。大家吃饱了,喝好了,还有几个喝醉了,也难得热闹了一场。老木脸上一直挂着笑,虽然隐约着一丝苦涩,笑容能来到脸上,能笑得这么长久,我是头一回见。队上有使坏的嚷嚷,老木的新房门口要贴对子,一边贴扶稳钻杆,一边贴多打进尺!这对子用得都是野外队的术语,意思都明白,就起哄,就开心地笑。大伙儿是用粗陋的方式,真心的替老木高兴。老木咽了太多的苦水,也该甜一甜了,这甜就在眼前,实实在在,这甜才开了个头。
  新媳妇的名字都没记下,三天后出了门,以为是回娘家了,原来不是,在野外队门口挡了个便车,不知到哪里逛去了。老木的脸阴阴的,问不出个话,一对儿女还是那么欢势,吵吵闹闹追着耍。我从老木的老乡那里听说,这女的嫁给老木,本身就不情愿,但自己又不能做主,勉强过了门,心里一直别扭。这三天里,老木把女的碰都没碰过。是女的不让碰,被子包得严严的,睡在铁床的另一头。老木试探了几下,得不了手,也不是个强硬人,就灰了心。只想着对娃娃好,汤汤水水准备着,把家里收拾着也行。可没料到才新婚三天,女的不言不喘,跑得人影影都不见,老木绝望了。我也事后诸葛亮,简单分析了一下,觉得老木的这次娶亲行为,的确有点仓促,有点欠考虑。一是和女的接触时间短,相互不了解,没有建立任何感情基础;二是年龄差距较大,沟通困难,缺乏共同语言;三是没有吸引女方的优势,比如财产(欠着债)、环境(大山里)、个人相貌(个子低)。综上所述,老木的这场婚姻是维持不下去的,即使凑合着过,也不会幸福美满。
  大概一个月后,女的又回来了。看见她在老木的房子里出进,我一再希望我判断失误,希望女的和老木好好过日子。但看老木的神情,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还因为只见女的洗了一回衣服,没见做过饭,每顿饭都是老木到野外队的食堂买。野外队通常成了家的,都是点个煤油炉子做饭。这个女的回来后,除了和队长说过几句话以外,吊着脸,和我们谁都没搭过腔。开始大家不介意,还当她是老木的媳妇,还给她一个笑脸,看女的是这么个样子,也就没人再理会了,有时还拿恨眼看她。就这样又过了半年,女的中间又外出了几回,每回都在十天半个月,回来一次,问老木要些钱,又出去了。老木娶得哪是媳妇,连个摆设都比不上,摆设还能看,还不乱跑。我看不出女的有和老木长期生活的迹象,估计她是有意这样表现以求得解脱。老木不会骂人不会打人,自己生气自己,受不了自己折磨,也替女的难受,思谋再三,主动提出离婚。
  那天还是个大清早,正是初冬天气,野外队的房子顶上,飘散着生火炉子冒出来的青烟。山里头的冬天,把石头都能冻裂,这天气没有人出门,再皮实的人也扛不住这冷。再冷怕也冷不过老木的心口,老木又一次受到了惨重得打击。真不知道老木还能不能挺住,真盼着头顶的老天能照顾老木一回。办离婚手续,野外队没有跟着去人,还是那台大卡车,还是那条土路,还是那个乡镇府,老木和女的在结婚不到一年后又走了一回。回来的时候,是老木一个人,……一个人。老木娶媳妇欠得债,还得慢慢还,也不知道啥时才能还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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