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 汤
(散文)杜爱民
我的胃属命性好的那类,粗茶淡饭乐于接受,珍禽玉馐也可欣赏;遇上喜欢的东西,多一些消受起来无妨,差一点也能凑合过去。我基本不惯自
己的胃,它也没什么坏毛病,冷暖自知,顺其自然。
写饮食的文字,多由作家中的美食家所为。我有过一目半篇那样的文章,而我既非此又非彼,还又写,这一点应该汗颜。
在童年,我的家境和当时生活的情况都不能算好,吃
饭就显得尤为的重要。这其中自有另一番的情境与况味,只与身体直接对应,少与菜品中的雅致与高贵瓜葛,想来这或许更重要。有什么样的胃,便做什么样的人。我清楚这其中的意理。我的粗疏自然也就在劫难逃。没有别的,只是口中清
味于我还是心里的事,无法割掉。
小时候,常听到原汤化原食。化解的材料大约与我们那个穷地方的物产有关,汤就自不待言了。陕西关中因产小麦秦牛,牛羊肉泡馍源此就自然不过了。与临近的开封、洛阳相比,西安在饮食方面尚缺底气,能拿出手的东西多是些零食小吃,大餐大菜上,仍有所不及。由此推知秦人不在意料理确又说不过去。食之精要,食的理趣,在他们大约寓于简繁粗精的过程里。入臻境,又能归淡简。味无味,才淡出了奇味至味。
多年前食牛羊肉泡馍,简单得只为了饥饱,一碗汤几块饼,绝无杂陈,味纯而好,还非常管用。随后就演变成了繁琐的宴席,一道一道的菜肴过后,端上桌只剩小小一碗的牛羊肉泡,丢失了纯味正味。如今还是觉得简淡为上。
我1979年参加高考,家里一大早就在“鼎兴春”备好海碗羊肉泡,有此结实的东西铺底,再加上一壶酽茶,下午从考场上下来,肚里不饿不饥,气力仍然饱足。如果换成别的,怕是不能撑住。
我对纯而淡的食物的认识,起始于汤。去安徽出差,饭前必备一道,叫开口汤,想必自有道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西安的人家每天都离不开米汤,原因直截了当,胀肚子还占地方,能在短时间里哄饱自己。大米那时少见,包谷糁、高粱米居多。再就是拌的稀面汤。虽然清汤稀水,辅以水芹,麦芹或白菜窝的酸菜,剁碎,撒秦椒沫、浇沸油,绝对是夏天里的美味,解表消暑,不会造成身体的负担。
食汤可使神清气爽,当然不是那种浓汤烈汤。前不久见过说李渔的文字,知其也是雅致闲淡的食中高士,他为朋友烹粥,不忘起锅前于其中添加几勺清露,味道清香四溢,意蕴无穷。
黄昏时分喝汤在陕西农村是件讲究的事情。村里人碰上照面,总要说喝汤咧么。与河南人的甜汤相似,陕西的汤也是用麦面或玉米面拌制成的,不调加任何佐料。家境好的点盘小菜,有盐渍韭菜、白菜、萝卜。酱菜当然也成。差一些的清喝沾水水,用一小碟放上醋盐辣椒,算是一道辅菜,但每晚之前的这道汤是不能没有的。喝过了汤,晚上才算真正开始。乡里人用碗喜好海老,像一口小锅,喝汤爱蹲在自家的院门口,也有端着海碗在村中游走的,十足的解馋攒劲。
有一年,我去西安乡下参加麦收,遇上了喝汤的情景:村子院场大树底下的空地上,聚拢着黑压压的人群,唏唏溜溜,有滋有味在喝,只是不见人脸,只见比脑袋还大的老碗全都底朝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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