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缘份
佛将所有苦集灭道、生、老、病、死、爱别难、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炽盛,都说成缘份。人与历史,也有缘份。人本身就是历史。就象没有人能给文化下个定义,同样没有人能说出历史的真正概念。初中的历史老师黄必克同志能讲故事,一般不说书里的知识,上课山长水远,也家长里短,一会跑到远古时代,一会跑到家乡典故,幽默符合林语堂超出原则。黄必克却给历史定个我终生难忘的概念,那时秋风乍起,秋雨乍袭,黄老师厉眉雄目,一棰定音说:“历,就是时间,史,就是史实。”窗外落叶飘飘,黄老师似有不能置啄舍我其谁之势。所以虽然被称为副科,却格外爱听。小时候唯一一次去了恩格斯曾提及的大都会汕头,不知书店还是书摊那里,买了一本西周的历史故事。孔子爱周,我那时阴差阳错,不意也选中了周。孔子修《春秋》,我从小偏爱历史也好象天生自然。现在,有个朋友向他的朋友介绍我,说我二十四史倒背如流,我说倒背不知道,正背肯定不会。二十四史,加上《清史稿》、民国史和现代史,其实就是二十七史。光二十五史,一个古文功底良好的人,除了吃饭睡觉其他事不管,都要花三至四年才能读完。所以牛皮别吹大,一个人顶多就知道一点点东西而已,不要高兴。
二、历史的父亲
那不勒斯国家博物馆里有一座令人惊异的希罗多德和修昔底德的双面雕像,头背着头,看着相反的方向。目的可能是不怀好意,因为希罗多德和修昔底德虽然记述历史虽然同样充满神喻,但却观点相反,这分明是让他们背对背一直吵下去。希罗多德比较好,不但著有《历史》,而且也因此被称为历史之父。《管子·大匡》:“知子莫若父,知臣莫若君。”前半句说的是越国宰相范蠡对儿子的深透了解。所以修昔底德再牛,再春秋笔法,再称自己的著作是“千秋万世的瑰宝”,也斗不过希罗多德,他是历史之父,所有历史都是他的儿子,甚至修昔底德本人和他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也概莫能外。所以那不勒斯博物馆是在有意造就一个佛说的怨憎会。
不过,如果儿子真正必须唯父是听,那么真正的历史之父其实另有其人。中国所有职业化的行当,史官算是比较早的,刘师培说过:“六艺掌于史官,九流出于史官,术数、方伎诸学亦出于史官。”所以儒、道、阴阳、法、名、墨、纵横、杂、农家,都源自史家。史官最初的是依据历史合理性和把握历史的技术以保证巫觋的职业化,其次是用历史文献的阐释进入现实阐释,惟此来获得一种世俗的话语权力。总之就是用神及人,说不好听,就是说鬼话骗人。当然随着职业化的进展,国家也设有官职,算是重要的公力员,负责记下东西,记述历史。但如果认为史官或史家是历史之父,那就错了。史家手里有笔,皇帝手里有权有势有钱有刀,不怕你颠三倒四,关键看根据谁的意思写的。所以史家还只是历史本身,只有皇帝及他的哥们才是历史之父。因此,诗可以证史,野史也是史。黄仁宇说大历史,就是强调视野,不择细流才能大才能高,才能成就一种大历史的视野。
三、历史的笔记本
中国没有历史之父,只有文字之父仓颉,他造字,也造了历史。没有文字,几乎不能想像有历史。所以历史只是仓颉的孙子,仓颉是外国人修昔底德之父。中国史藉卷帙浩繁,光断代史二十有五。此外,政治、经济、社会、学术、民族、地理、人物,无不有专门史。但究竟而言,只有五个层次。第一个是实物的历史,龟甲兽骨、汉帛秦简、精绝楼兰、古玩文物、民俗建筑,是真正的实实在在的历史,每一次发掘和发现,都要改写历史,所以历史学家最忙,总被动要修改历史。第二个是史书,前已述及。《庄子》也说,“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不怕没资料,只怕活不够长,历史书料入则充栋,出则汗牛,所以许多人皓着穷经,不一定能有所获,历史学家也要斗长命。除了下史,其实野史、诗词、谍谱、小说、地方志,都是重要的史材,其中谍谱和地方志更重要,当人找刘备身份,就依查族谱而来,几天几夜,加班加点,终于确认中山靖王之后。蔡东藩的小说几千万字,为中国写了个通史。而陈平原写《文学史》,不承认蔡东藩,更不可能有为雍正下名的二月河。太史公和他父亲司马谈是职业,是正史,可是,蔡东藩、二月河、高阳、甚至金庸,难道不是历史。胡适陈寅恪都说诗可以证史。诗词,《赤壁怀古》、《京口北顾亭怀古》,算不算历史。乾隆因雍正喝鹿血顶不住找个宫女完事而生的野史,我想也是历史,乾隆来时没有准生证,一样当皇帝。第三个是传说,历史学家顾颉刚是这方面的鼻祖,中心就是疑古,《古史辨自序》就有六万字,没兴趣的序都看不完,更不用说七册煌煌巨著。鲁迅相信也没看完就下定义,他说顾颉刚是有破坏而无建设。其实,对于古史而言,有破坏已是不易,历史不需要建设,也要小心有意建设。这样看来,顾颉刚说得在理,中国有年记载的是从周召王元年开始,而之前就只有实物历史和神话传说。后来写的历史,其实大部分出自远古传说。而且,越是远古的事儿,神话传说形成的时候就越晚,而可信度就越小。意思只有一个,就是传说不是一开始就有,是后人创造的,因此不可信。第四个是史诗。我想我可能是唯一愿意将诗史作为材料的人。并不因为史诗的优美,而是因为他非但不是一般的诗史,而往往是有情而发的记述历史,既真实又充满感情,如果历史书都这么记述,那么我相信历史就有更多的好感和观众。小时候在榕树下听老人讲故事,那些故事,其实就是最初形式的史诗。戏剧是另一种形式的史诗,也不可忽视,不识字的老人知道历史,就因为潮剧。所以《血染南梁宫》、《刘明珠》、《井边会》、《三篙恨》、《薛仁贵回窑》、《金花牧羊》都是历史。这与现代思想学者葛兆光跟他老奶在山上放牛从墓碑上学文字一个道理。《荷马史诗》世人皆知,蒙古族史诗《江格尔》、藏族史诗《格萨尔》、柯尔克孜族史诗《玛纳斯》并称中国三大英雄史诗,在世界上享有很高的声誉。《格萨尔王传》是流传藏区的长篇英雄诗史,据是世界上最长的诗史。格萨尔大王,是第二佛陀莲花生大师的儿子,接引六度众生的怙主,扶弱之父母,惩恶之将军,是藏族历史上一位杰出的民族英雄。水族史诗《开天立地》同样玮瑰多姿,说是世界原来天连着地,地连着天。与《圣经》记述无异。其实《圣经》一样也是史诗。此外,还有傣族的《厘俸》《粘响》《相盂力(一个字)》《兰嘎西贺》。还有赫哲族“伊玛堪”故事,鄂伦春族“摩苏昆”故事,纳西族《黑白之战》。史诗,让人在文学和情感的熏陶下记起历史,愉悦、怔忡、徘徊、落寞、高兴、不平,领略历史如读一着长诗,如观戏入戏,不仅当票友,也上场唱去。
中国人爱历史,所以有历史,印度人不懂历史重要,所以要等英国人来犯,才醒悟起来,可是为时已晚。所以连贝叶写成的佛经,也需要依靠摩罗什鸩摩罗什、直谛、玄奘们的翻译,才得以保存。梵文究竟是没有了,所以连佛教,传承的大部分任务也要落在中国头上。可见历史本身很重要,没有了历史,可能便没有了所有。想到印度如此,大致是个中国以外的代表,也就不必考虑英国的巨石阵、玛雅的城垣、印第安人的血泪情仇、老挝的族国、大西洋的沉船了仇。
四、历史的新疏内外
站在西方的视野,什么都有哲学,生活有,也历也有。但中国不分哲学,因有经史子集。经史不分,诗史不分,学史不分,就煮一锅历的八宝粥。
所以沃什尔有《历史哲学导论》说历史有思辨的历史哲学和分析的历史哲学。但数学出身的罗素不同意,他讲究历史可以娓娓道来,罗素不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西哲都是疯子,他不是。所以根据罗素的说法,海那头的大国黄仁宇、余英时、唐德刚、史景迁都不只是在讲故事,而是在教世人用简单的方法洞察历史。所以黑格尔不厚道,他的《历史》,说社会发展有一个先落后慢发展的过程,然后将中国排在先发展的行列,证明中国现行是落后的。还是汤恩比较令人信服,他有湟湟十二册《历史研究》,前后几十年写成,浓缩本是一个慰为大观的历史哲学述说,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什么神学阶段、玄学阶段、实证阶段,乃至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和马克思的社会发展史,可逃不过他的手心,极象《易》经。“史如范裁,千古能有几人。”是表扬写后汉书的范晔。可不可以可这么说,“史如汤(恩比),环宇无人。”历史好象不自行发生,而是在汤恩比的笔下进行。
国外虽说历史常要讲中国,但中国自身述说更为重要。自家说自家事,不一定要对照着人家的体系格式。这方面表现得最好的是钱穆,他不如王国维和陈寅恪,洋水没喝,足不出国。但历史方面却不承认他是个高手。所以我怀疑民国象王国维和陈寅恪转向文学哲学的人,都是因为钱的存在而转行。就象哈耶克因为斗志不过凯恩斯而由经济转向思想政治,却也成名。钱的《国史大纲》其实可以直接作为课本,中国近现代对历史最熟悉,最有民族自信心的人,就是他。此外,我们这些亲戚,还有柴德赓,翦伯赞、顾颉刚、郭沫若、范文澜。。。。。。他们的前辈,父子齐出的司马谈与司马迁、文采最好的思姚察及其子姚思廉、兄妹同来的班固和班昭。。。。。。范晔、司马光。。。。。。当然,南怀瑾《历史的经验》、柏杨在监获里写成的《中国人史纲》,应算是大人给小孩子讲故事。
其实孔书最爱历史,然后才重周礼。他读《春秋》,重在春秋笔法,死有卒、崩等几十种表达,战也有征、讨、伐几十种表达。关云长看《春秋》是读出大义,然后说他“观左伯桃羊角哀之事,未尝不三叹而流涕也。”所以中国人写史,常有道德感和取舍。《尚书》记言、《史记》记人、《春秋》记时、《国语》记事、《山海经》记地,要求全面。不过流行的还是记人,以人为本,人是主体,后来的人,就学了《史记》,即使资治通鉴,也是要记人,直到清史稿。就象小说《水浒》记江湖,《红楼梦》记家庭,《西游记》记神仙,《三国演义》记庙堂,也是全面。我们的祖先,有大智慧矣。
五、历史全家老人
从类人猿到直立人到智人,也是历史,不过已经是历史以外的人如达尔文之类的事情。夏天晚上,仰望银河系,我会发问,为什么千千万万无数星系天际,就这么一个小地球会发生事情,才会有所谓的历史。谁来回答我这个问题。《庄子》的“人世间”回答不了,孔子纬编三绝都不能涉及。或者只有佛陀,据说他是老子出关然后为出口转内销而变成。他将时代分成正法、像法、末法时代,是不是可以说有了个究竟。科学说不可能。科学与真理,其实还是两码事,科学爱时常称自已是真理,但还不时打自已嘴。到底谁是真理和历史?连“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时初照人?”这样先有鸡还是有蛋的问题都没有人能回答,只能被作者索性写成一首诗。历史不能明白,事情不能明白的时候,就写成诗。每有此想,我都要惊讶。潮汕话用全家老人表示惊讶。因此我说:历史全家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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