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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好了腊月二十八就回家过年,我们一家走到门口,父母亲早已在此迎后。看到父母亲,我让儿子喊爷爷奶奶,我的父母亲听到孙子在喊爷爷奶奶,他们急忙把孙子抱在怀里,连声说道:“儿啊儿,想死爷爷奶奶了”。我懂事的儿子左亲一口爷爷,右亲一口奶奶,我的父母亲笑了,他们的笑容如地里的油菜花一般灿烂。
我和妻子一边喊爸妈,一边向二老递过大包小包,我的父母亲只是会答“唉……”,他们像是没有看到我们手里的东西,我又连忙说,这是我买给他们的糖果和衣服,我一直都想让父母亲知道,我是有孝心的。但是,父亲竟责怪起来,他说我们来了就行,我们是到自己家里,又不是做客,带东西做啥?我想自己一年难得回家几次,我带上一些礼物也是天经地仪的。我不知父亲为何如此?或许我错了,我本就是这个家的主人,在父母亲的心里,我回家了,这比什么都重要。
吃过饭,我就和父亲在院子里喝茶。就在我们喝茶聊天时,三明,大林……,我儿时的伙伴们陆续来了,我笑着问他们是如何知道我来的,三明说他听孩子说了,他就打电话邀拢来了。我仔细地打量着他们,我不禁站起来拍打着他们的身子,他们个个都穿上了时髦的服饰,人人的腰间都挂上了手机。
我招呼他们坐下,他们掏出香烟递来,我说自己不抽。他们说是外省烟呢?无论如何也要让我吸一支,我接住了。他打火想让我燃上,我说这些烟都来自全国各地,或许有一天,我困了,我就把他们拿出来,我用鼻子闻闻提提神。我把他放在口袋里,他们笑了。
我不抽烟,但是,我是一个酒鬼。他们说要喝酒就到他们家去,我从城里来到桥头,我是一个客人。我说他们说的话不对,他们也是刚从城里回来,他们不也是客人吗?。可是,他们说自己城里没有家,他们的家就在乡村,而我是城里有家的人。我辩不过他们,但是,我就想在那个生我养我的家里招待他们。
正在我们僵持不下的时候,父亲抱着一个大坛子出来了,他说:“幺们(我们),这些酒够你们喝到天亮了吧?”有了父亲作后盾,我说:“来吧!哥儿们,划拳,玩扑克,还是什么都行。”我们喝着,我们笑着,我们醉了,我们没醉。
告别时,三明说他大年初一要给他父亲拜年(祭祀),大林说他家是年初二,他们让我一定要去。
除夕夜,我们一家人年看联欢晚会,凌晨了,我们才睡下。
正月初一早上,我睡在床上一直不想起,我知道这天只要自己能睡,我睡到天黑了也不会有人叫我。桥头过年有习俗:以前穷,蚤子多,正月初一,不准喊人起床,否则,那蚤子就会跟着起来了,在新的一年中,它会天天咬得这家人住不得(活不下来)。
我的母亲已经把荷叶粑包好了,她还是不敢违反老辈人的规则,妻子本想叫我,但是,她让母亲拦住了。母亲说我难得在这家里睡,那就让我多睡吧。于是,母亲就和自己的孙子讲起了我小时候吃荷叶粑的事情,逗得她的孙子急着让奶奶煮来吃。母亲用心良苦,我起床了。
正当我们要吃粑粑时,三明的孩子来了,她说她的爸爸让我快些,他们要走了。我顿时恍然大悟,那晚,难道我们真醉了,或许是三明没说清?我努力地想着,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让孩子先走,我随后就到。我和妻子买了些香蜡纸竹,我们向坟山走去。三明们已经出发了,我走在了后面。三明他爹的坟墓,我是认得的,我还亲自参与了那次葬礼。
三明他爹刚离世了八个多月,他去逝时,才56岁。那是一个艳阳天,三明他爹在打水田,大约是晌午吧,三明他爹突然就倒在了水田里,当村里人把他背回家时,三明他爹已断了气。三明从广东回来时,他爹已经走了两天了。三明才来到家门口,他就摔倒在了地上放声大哭起来,有人去扶三明,三明竟阻止了,三明一步一步地爬近他的父亲,每爬一步,三明就不停地使劲捶打着土地,三明向大地咆哮,三明拷问大地,这是为什么?在场的人们噙着泪水,他们谁晓得呢?看到他(三明他爹)还在打田啊!怎么一下子就没了呢?三明爬到了他爹棂前,他看到了父亲的相片,还看到了苹果,糖,肉,饭,那些吃的,就在三明他爹的嘴边,他爹已经不能吃了。
我是和村里人一起把三明他爹抬上山的,我记得三明一边背着泥土倒在他爹的坟茔上,一边就喊:“爹呀!儿子背泥巴埋您呢?”那声音,一直就萦绕在我的身边,我和妻子一路走着,我们一路无语。
我们来到坟地,三明在杀鸡,那是一只纯粹的土鸡,乌黑的脚爪,鲜红的羽毛,我想那鸡肉一定很鲜美的。我去帮忙,三明说不用了,他让我自己照顾自己。
我们吃饱喝足了,大家就去磕头,我听到磕头的人都在说,他们让三明他爹保佑自己出去打工多赚些钱,明年春节回家,他们买好吃的来供,买炮仗来放。
磕完了头,就准备燃放炮仗了。这时,三明的手机叫了,那是她二姐打来了,三明打开了手机的音响,我们清楚地听到了他二姐的声音。三明的二姐让他把电话拿到坟上,她想跟自己的爹说句话。他二姐说自己太不孝了,她没有来给爹上坟,清明时,她更是来不了啦,她不知自己啥时才回来,她说自己很想爹……。后来,我们什么都没听见了。因为,不知是谁点然了炮仗,噼噼啪啪的炮竹声淹没了一切。
正月初二,初三,我和大林,还有许多村里人,我们都去坟山上扫墓。我去了多少处,我已经记不清了。而那些逝者,有些已无法考究他们离去的年代,有些,他们像是刚走了不多天。当我走在乡间的路上时,我看到了漫山遍野都飘浮着坟纸,我有些伤感,有些惆怅。
过了三天年(村里称正月初一至初三为年),三明和大林来与我辞别了。他们马上就走,三明南下,大林北上。我问他们买到车票了吗?三明说有亲戚在贵阳火车站给他弄好了。大林说,他还没买到,他要等自己到了车站想办法,他年年都是这样做的。
我儿时的伙伴们走了,我和他们的妻儿老小一起把他们送到了后寨。客车来了,他们没有挥手,竟也没有回头看我们一眼,他们毅然地踏上了班车,我有些担心,我不知他们是否能坐上火车。虽然三明有票,但是,这么多人,他能上吗?而大林呢?他车票都没有。
回家时,我遇到了许多村里年轻的男孩女孩们或背或提或扛或拖着大小各异的行李走在出村的路上,这些人群中,有我认识,也有我不认识的,我们擦肩而过时,或寒喧几句,或彼此看看,我发现他们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在他们的脸上竟全然没有什么表情,像是麻木了似的。我想,他们一定如三明大林一样,有的有票,有的还没票呢?
岁月脚刚刚走进正月初四,这个村庄就显出了人心惶惶,2007年的故乡究竟发生了什么,在我的记忆里,我记得没有哪一年的正月像这样,或许,我的乡村早就这样了,那只是我没记忆而已?我不知道。
正月初四的夜晚,村里竟然寂静下来。那些喜欢放炮仗孩子,那些爱听山歌的老人,还有那些妇女,他们怎么了?他们为什么要把自己藏匿在家里,为什么不全都出来玩玩闹闹呢?正月里,他们都在想着什么?我睡不着,我对妻子说,我很难过,我想哭,妻子说,正月里,哭了不好。
正月的乡村,村子里的人连续不断地走了,偌大的一个村子,竟一下子空荡荡的。我回城的头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最后的一顿饭。吃完饭后,母亲就唠叨起来,她说村子都走空了,咱们家的土地没人种了。母亲流出了眼泪,我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才能止住母亲的伤心,我竟然呆呆地站着。父亲在一旁吸了两口后,他说话了,我听见父亲说他从来就不怕,那地没人种,他自己种。父亲竟安慰起我来了了,他说我要安心工作,这几年,我的母亲到了正月都是这样子的,可是,一切还不是都过来了。
我走时了,父亲正在圈里挖猪粪,他要在离我家最近的那块自留地里栽土豆。我知道,一年四季,父亲都会在不同的季节里在那块地里种上不同的庄稼,比如,春天种土豆,夏天种红薯,秋天种蔬菜,冬天,他和母亲吃着自己一年辛苦来的粮食,有时,母亲还背上大袋大袋的进城送给我。
正月初九,学校开学了,元霄过后,我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工作之中。闲下来的时候,我也会想起自己在乡村正月里的那些事,那些事让我很忧伤。但是,在日子里,想起那些忧伤的时间毕竟太少了,我一天要工作八小时,有时还要加班,除去吃喝拉撒和睡觉。全天24小时都是挤得满满当当的。
于是,那些事就在我的脑海里慢慢地褪尽了,至于那些忧伤,我想,或许它会在日子的流逝中慢慢地——慢慢地——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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